再起

“谢叔，现在给你一把弓，你能不能做到指哪射哪？”公羊信从朱八家里叫出谢木，问他。

　　谢木看了他一眼，朝公羊信招招手，走过去扶起仍然坐在地上的司马诩，朝自己的家里走去。

　　…………

　　回到家里，谢木又从自己床下鼓捣半天，掏出一把漆黑的长弓。

　　这把弓的质地应该是木质的，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染成了黑色。弓身内侧贴着两片牛角，弓身上装饰着羽毛，不过大多也染着焦黑的颜色。

　　谢木把弓往自己的床上一拍，又钻回自己的床下面，不一会儿，又掏出来一壶箭，约莫十多支的样子。

　　公羊信欣慰地点点头，看来，神明并没有完全抛弃三人。

　　谢木将箭壶横跨在腰间，又背上长弓，整个人散发出英武的气势，阴阳脸上也满是坚毅。

　　公羊信又走到村中央，看着满地的木枪薙刀，仔细辨认了一番，拿起姜守拿过的薙刀，冲一众村民喊道：“乡亲们！或许你们会认为，连姜守都倒下了，这群山贼是我们无法战胜的。但是，我要告诉你们，决胜日就是今明两天，他们欠你们的，他们会百倍奉还；他们欠我们的，”说到这里，公羊信顿了一下，司马诩便接过话头：“他们这辈子不用还，下辈子慢慢还！现在，愿意去亲手弄死那群狗杂种的人，拣一把武器，跟我们走！”

　　村民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姜守已经吊着手出来了：“阿信，阿诩，现在就到了决战的时候？”

　　公羊信点点头，“那群狗杂种肯定会想，他们砍翻了你，已经把我们骇破胆了。于是，他们便不会想到，我们居然敢打上门去。现在唯一的困境……”说着，公羊信看向朱八。

　　朱八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栓儿以前往他们的老巢送过粮，栓儿能找到。”

　　朱栓激动地点点头，出门捡了根薙刀，坚定地朝公羊信点点头。公羊信笑了，揉揉朱栓的脑袋，“小栓儿，这回靠你了。”

　　姜守也想拣上一根薙刀跟着讨伐队一起去，却被朱萸拉住了袖子。

　　当姜守被一众村民抬回朱八家时，朱萸是最殷勤着忙上忙下的。

　　或许只是因为第一晚上的那桶方便面，或许是昨天以步胜马、救下自己父亲的英姿，这个如同天神般强大、有情有义的憨厚大男孩，早已让少女产生了些许爱慕的情愫，虽不至于堕入爱河，但少女有了一个想法——不想再看到面前这个吊着手的人再受伤。于是，她鬼使神差般地拉住了姜守的袖子。

　　姜守回头看着少女，他非常迟钝的情商看不出少女的心意，但是他读得懂少女眼中的哀求。他很自然地用自己完好的手握住少女的手，完全没有注意到绯红从少女的脖子扩散到脸颊：“那边那两个要去和山贼搏命的，可是我的兄弟呀。他们去搏命，我在村里休养，我做不到呀。”姜守的语气极尽温柔，像是在哄闹脾气的小妹妹一般。

　　朱八见了自己女儿跟姜守的模样，倒没有愤怒的想法，甚至他还觉得挺好：要是女儿一直留在村里，终有一天，她会嫁给一个村汉作老婆，在村里承受一个村妇该有的压力，最终当他死去时，若是又有山贼来，她便会被送给山贼以保一村的平安。若是跟了姜守，朱八活成人精的识人眼光看得出来，这三个一直都在创造奇迹的年轻人，绝非池中之物。

　　公羊信则带着戏谑，对姜守说：“阿守，你还拿不拿我和诩姐当兄弟？”

　　姜守骇了一惊，急忙开口：“阿信，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公羊信笑着点了点头：“拿我们当兄弟，就充分信任我们。我和诩姐，绝对能带着乡亲们杀光那群狗日的。你啊，就待在村里。你个榆木脑袋，还真看不出来，朱萸妹子都急得快掉泪了？”

　　听了这话，姜守才回头一看，几抹妖冶的晚霞早已飞上了朱萸的脸颊。即使愚笨如姜守，也看得出来朱萸的心意。这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他是完全想不到，几天时间内，这个世界上就会多出一个对他心念念的人。

　　他用没有受伤的手抚上朱萸的脸颊，却又马上觉得这样有些不合礼数，急忙收回自己的手：“你……你放心。”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之后，姜守又不知道干什么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急红了脸。

　　朱萸细若蚊呐地“嗯”了一声，踏着一贯的小碎步回屋了。

　　公羊信带头起哄似的“哦”了一声，四周的村民也善意地笑起来。朱八颤悠悠地走到姜守身边，拍了拍姜守的肩膀：“姜守小子，不能我的女儿来追你，你得主动点嘛。”

　　姜守点点头，但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此时，一直没有吭声的司马诩突然冲了过来，紧紧地抓住姜守的手：“阿守，我，我……”说到这里，司马诩怯懦了。但他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变得坚定起来：“老子去给你砍几个脑壳回来，拿给你当尿桶用！”

　　姜守盯着司马诩，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公羊信拍了几下手，“好了大伙儿，拿好武器，开拨！”

　　二十来号男性村民纷纷捡起木枪，神情激昂地吼了一声。

　　这三个小子，山贼的事情与他们毫无干系，他们完全可以逃到王县去，留封平一村自生自灭。

　　他们肯定是怀有目的的，但是这个目的绝不卑劣——至少不会对封平村不利。虽然今天的战斗中钉死了一个村民，但巴彦猜的斧头绝不会是在演戏。要是姜守不跳起来挡住，司马诩必死无疑。

　　苦肉计么？和山贼沆瀣一气演的戏么？不然。那冲出去的、摔得一脸尘灰的司马诩，怒发冲冠、眼球充血的样子，不像是演戏。

　　公羊信么，这个小混蛋神神秘秘地搞什么“验鬼”，把全村都戏弄了一遍；但他那一手下切的“放箭”，可是实实在在地弄死了五个山贼。

　　姜守被巴彦猜砍伤，战神似的人物倒下，士气确实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但是实际的战损，山贼方面死六人，瞿平腹部负伤；封平方面，只有一个村民死去，姜守一人小臂负伤。

　　此前三人领导封平村打的仗，确确实实是大胜利。

　　现在，公羊信说要跟那群狗杂种算总账，无论此前跪过或是没有跪过的，全部都有一种感觉：是时候了。

　　闲言少表，朱栓正准备带着讨伐队往山贼的老巢进发，却被谢木拦了下来。谢木虚着眼，语气里尽是沧桑：“我知道的，我甚至知道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我来吧。”

　　朱栓点点头，把领头的位置让给谢木。公羊信则摩挲着下巴，抓了几下稀疏的胡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谢木。

　　…………

　　这条路，不用谢木专门说明，村民们、公羊信和司马诩哥俩自己都能看出来，这条路——不，没有路。完全就是谢木带着众人一脚踩一脚涉登上去的。众人跟着谢木跋涉，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金黄的太阳已经变成了橘红色，众人终于登上了山顶。谢木带着公羊信越过山脊，往下一指，公羊信探头一看，两三座木屋稀稀拉拉地立着，旁边还有马厩马槽，但此时马厩里是空的，没有一匹马。

　　公羊信点点头：“谢叔，这边山上能直接下去吗？”

　　谢木点点头，“我知道路。”

　　公羊信暗自说了一句“nice”，反身招呼众村民：“现在，全体睡觉。”

　　？？？睡觉？？现在？这么早？？

　　司马诩却是马上领会了公羊信的意思，“现在大概六点，一觉睡醒是凌晨一两点，下山路比上山路好走一些，大概四点，我们能到山谷中山贼的据点。这时候……”

　　“是敌人最疲惫的时候，一觉睡下去，就像一群尸体。然后，我们就让他们变成真正的尸体。”公羊信笑着点点头。

　　众村民也不管两人一唱一和的说的是什么，反正听命行事，让自己睡觉，睡就完事了。

　　…………

　　公羊信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不知道是哪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过了一会儿，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就着树缝间撒下的月光，大致分得清各人的脸。还有一人起得比公羊信还早——谢木。

　　他依旧维持着公羊信睡着之前的样子，仿佛一晚上没有睡过一样。见公羊信已经起来，谢木转身，压低声音冲他说：“还剩十三个山贼，全部归巢。”

　　公羊信也没有多说什么，迟则生变，把所有村民都弄醒，叫几个村民抬上几坛灯油，跟着谢木的脚步，悄悄摸下山去。

　　司马诩则管着一堆薙刀木枪，掏出小半瓶乳白色浆液，往武器上淬毒。

　　战技上，虽然朱八说过，山贼里也就瞿平和巴彦猜能看，别的都只是披甲骑马的农民；但是，砍过人的农民和只会种地的农民是不一样的，总是砍过人的要厉害一点。战技上的差距，便只有通过一些卑劣的手段来弥补。

　　…………

　　三座木屋离得比较散，想要一把火烧干净比较困难；不过幸好，村民们刚好抬过来三罐灯油，竟是无比合辙。

　　村民们蹑手蹑脚地泼洒着灯油，脸上带着虔诚般的狂热；司马诩把薙刀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撮着可乐瓶，瓶里约莫还倒得出几滴“见血封喉”。他走到谢木身旁，把可乐瓶递给他。谢木接过瓶子径直放到了怀里，这让司马诩看了他一眼：“不往箭上整点嗦？”

　　谢木摇摇头，没有说话。

　　村民们泼洒完了灯油，朱栓一脸兴奋地摸出一块火石，其他几个村民也摸出火石，准备打火。

　　公羊信接过司马诩淬好毒的薙刀，举起一只手示意准备点火的村民停下。

　　他看了看天，一切忙活完之后，天已经是略显蒙蒙亮了。

　　公羊信嘴角一扯，拉出来一个略显残酷的笑容：“当第一缕阳光撒到山谷中时，我们再来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

　　三座木屋静静地伫立着，等待着必然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