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第一抹阳光进入山谷,几个村民走上前去,将三座木屋点燃。
火随着油渍迅速蹿上整座屋子,三座木屋成了三堆巨大的篝火,比起前天封平村村中央燃起的篝火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马厩中的马受到恣意喷涌的火舌的恐吓,纷纷乱跳乱嘶,给“噼啪”声增添了一些嘈杂的花样。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村民们并没有傻等着。他们去搬来了些石头,把三座木屋的房门堵死。大火中唯一的出路,就只有几个看上去像是窗口的洞。
公羊信果然说得没错,这个点儿睡觉的人,确实就像一堆尸体,没有一点儿动静。
没过多久,房子里开始传出惊慌地叫喊,其中间杂哭闹,粗口,热闹得如同菜市场一样。
房屋的门开始被疯狂摇动,但是村民们垒起的石头堆却是岿然不动。此时,也有聪明的人想到了从窗口翻出来。他刚探出一半身子,等候多时的司马诩便径直走上去,一刀插在他的胸口,又拔出来反复抽插数次,直到山贼跟一瘫烂泥似的糊在窗沿上,司马诩才停手。
司马诩一点儿都不觉得有什么恶心、罪恶。他的手不住颤抖,几乎握不住薙刀——这是复仇的快感。不过,他的体力依旧是三人之中最差的,刚才的一番复仇让他几乎筋疲力尽,就着薙刀作凭靠,坐在地上不停喘气。
这个屋子的一个窗口被山贼的尸体挡住,以儆效尤,这个屋子里便再也没有什么动静;其他屋子里也有想要翻窗逃走的山贼,村民便如法炮制,将其插死在窗沿上。
望着三堆大火,朱栓兴奋异常,大抵是年轻人的冲劲:“公羊大哥,这下那群狗杂种该死光了吧?”
公羊信闭上眼睛揉了几下,以缓解看着大火对眼睛造成的压力:“我也希望这一把火能够把那群狗杂种烧死完,怕就怕……”
公羊信话还没有说完,立马就出了变故:司马诩戳死的山贼所在的屋子竟开始传出沉闷的撞门声。撞门的动静越来越大,最终居然连同石堆一并撞倒。定睛一看,撞门的人五大三粗,髭毛乍鬼,紫红色的皮肤上满是热汗——正是巴彦猜。
门被撞开后,第一个走出的人戴着头箍,头发已经烤得有些焦干蜷曲,疤脸上略显惊魂未定——瞿平。
巴彦猜自己爬起身扭了几下脖子,让出一条路,紧跟着逃出来四号山贼。
公羊信抿着嘴皱着眉头,把头高高扬起,摆出一副很欠打的样子,看着瞿平。
瞿平四下扫了扫周围的环境,另外两座木屋的惨叫声已经渐渐平息下去。接着,平地里炸出几声“噼嚓”“轰”“咣”,几座木屋轰然倒塌,留下的是一堆烧红的木炭,若是火熄了再来翻找,必定能找到几条与众不同、奇形怪状的黑炭。
见状,瞿平嘿然一笑,鼓起了掌。
“你龟儿脑壳遭火烧瘫了?笑笑笑,笑你*四川粗口*个卵?”司马诩开口,一如既往的暴躁。
瞿平不接司马诩的话。他笑着,一只手比了一个“一”,另外一只手比了一个“三”:“十三个,你杀了老子十三个兄弟。”
公羊信点点头:“老子不仅要杀你十三个兄弟,老子还要取你项上人头。”
“你!他妈!敢杀老子!十三个!兄弟!”瞿平咬牙切齿,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语气之坚决,让公羊信和司马诩一瞬间有了一种自己才是反派的错觉。
瞿平点点头,又笑了:“老子必须得承认,你们三个狗杂种确实很有本事。居然能带着一村的乌合之众把老子逼到这个地步。事到如今,老子也不再想什么复仇了。虽然老子恨不得把你们挫骨扬灰,但是老子还是很佩服你们。聊聊成不?”
“老子聊你……”司马诩又想爆粗口,却被公羊信伸手制止:“聊聊,可以。”
瞿平蹲下,手在地上划拉几下:“封平村那几台床弩,是你们谁带着鼓捣出来的?”
公羊信上前两步,拍拍胸膛:“是老子我。”
瞿平点点头,眯着眼:“你小子这么年轻,居然还是大楚军方的人?”
公羊信摇摇头,“我不是大楚军方的人,我就一混小子而已。无权无势,对于封平村,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他妈糊弄鬼呐!”瞿平一下子站起身,神情激动:“不是大楚军方的人,还能会做这种鬼玩意?!”
公羊信撇撇嘴,左手一摊:“你他妈不信关我毛事,老子可是对你掏心掏肺,句句属实。”
说完这话,公羊信话锋一转,“现在该老子问你了。封平村头的眼线,到底是哪个?”
瞿平嘿然一笑:“你们几个鬼小子这么精灵,还没找出来?”
公羊信点点头,脸上略显苦涩:“你那个内鬼,确实是个人物。把老子整得焦头烂额的。现在你已经没得翻盘的机会了,大度点,给我讲下他到底是哪个?”
瞿平摇了摇头,一撇嘴:“哪可不一定。这个问题老子要小气一点,不能告诉你。”
“好了,我们两个认都认不到,问来问去,这么个小破村子也没得啥子太多的问题。老子给你们讲讲我的故事嘛。这么两年一个可以讲的人都没有,堵得慌。”
“我不想听。”公羊信和司马诩异口同声地说,公羊信甚至还用小指掏了掏耳朵。
瞿平一下子噎住,涨红了脸。这俩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瞿平,你龟儿硬是批话极多。要打就搞紧点,搁这跟哲学家写散文一样抒锤子情!”司马诩体力不济,但是一张嘴可是厉害得很,能够用最简短的话语挑起人最大限度的愤怒。
瞿平气极反笑,“好,闲话少说,开打开打!”
一旁的巴彦猜早已按捺不住,甩手一出便是一把旋飞的砍刀,直直地飞出,精确地插到一个村民面门上,村民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见状,公羊信急忙召集村民:“来来!全部围过来,把这六个杂种围起来!”
四下的村民立刻端着长杆围了过来,几乎是把六个山贼围了个水泄不通。
巴彦猜忍不了这种被人当做猴儿围着的屈辱,抬手就要掷。他刚一抬手,四五个村民挺枪便刺,一下就钳制住了他的行动。巴彦猜高举的手不敢再动,就这样维持着这样一副滑稽而累人的姿势。
四下的村民越围越紧,六个山贼也越靠越紧。其中一个山贼率先沉不住气,挥刀便要杀出重围,四个村民也是挺枪刺出,虽然木枪无法当场将山贼刺死,却也在其身上留下了四个咕嘟冒血的窟窿。山贼一只手撮着刀,另一只手往几个窟窿上一抹,眼里、脸上,满满都是对死亡的恐惧。
接着,连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被刺中的山贼突然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着白沫;然后就倒在地上像一只熟大虾一样佝偻成一坨,不停地痉挛,抽搐。
瞿平见状,变了脸色:“毒?”
司马诩点点头,脸上满是报复的快意:“就是毒。”
巴彦猜恶狠狠地啐了口痰:“下贱!”身体却又再往后稍了稍,尽量离木枪尖远点。
公羊信则是摇摇头,脸上满是嘲讽:“兵者诡道,兵不厌诈。你在这里骂我使毒下贱,往外了传,传的却是我‘智取威虎山’。”优势占尽,见瞿平再无翻身之力,公羊信又开始说起骚话。
听到这话,瞿平头一歪,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兵者诡道,兵不厌诈……嗯,你小子倒是嚼过几瓶墨水,你说的东西我不是很懂,大概是个不择手段的意思吧?嘿嘿……你小子厉害是厉害,但似乎有些健忘?”
“嗖!”随着瞿平话语的是一支利箭,准确地插到一个村民的背上。村民闷哼一声,立扑。
四下的村民一下子乱了阵脚,纷纷回头寻找射箭者是谁。水泄不通的阵势立即有了破绽。
公羊信倒是不用回头,司马诩也没有回头,他们早就有所预料。
谢木蹲在一块石头上,一手拿弓,一手捻箭,半边烧毁的脸上满是冷峻。
公羊信没验出来的、把三台床弩都捣毁了的内奸,现身了。
村民有大乱者,有大怒者,更有挺枪前冲,想要拿下谢木的。谢木偏了一下脑袋,张弓搭箭,又是“嗖”的一声,冲出来的村民脑门上正中一箭,立扑。
还有几个蠢蠢欲动的村民立马消停下来,全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谢木又从箭壶里捻出一支箭,冷眼看着村民们。
“他妈的,瞄准点,指着那俩浑小子射啊!”瞿平从死去的村民手里抽出木枪,扛到肩上,一手持刀一手持枪,嘴里骂骂咧咧的对谢木说。
谢木从大石头上跳下来,村民们纷纷让开一条路,眼中带着畏惧、愤怒,看着谢木走向山贼们。
公羊信和司马诩也跟着村民们让开,整个山谷里便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两边是村民组成的人墙,排出一条道路;谢木走在这条路上,缓缓地走向瞿平。
不知过了多久,谢木终于走到了山贼们身边。瞿平哈哈大笑,拍了拍谢木的肩膀,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山谷:“怎么?你们几个小子再厉害,也想不到谢木是我的人吧?”
公羊信点点头:“确实想不到。最开始我是怀疑过他的,但是他意志之坚定,居然完全不上当。我便也放松了警惕。没想到……”
“没想到?你想不到的事有很多。”瞿平说着,忽然一翻身,手中的刀子直直刺入谢木的肚子。
村民顿时哗然,就连谢木本人,也是嘴角溢血,一脸的不敢置信。
“真就这么巧,他们卡着你不知道的时候造床弩?真就这么巧?你他妈糊弄鬼呢。”瞿平把刀转了一圈,“你他妈想弄死我们,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两年前就不该留你这条命。”
谢木的嘴像鱼一般张翕,拿弓的手无力地松开,漆黑的木弓掉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巴彦猜走到谢木身边,解下谢木的箭壶,又弯腰去捡谢木的弓。
这时,谢木动了。他垂下的手翻出一把投斧,狠劲地拍到瞿平的肩胛骨上。
瞿平吃痛,放开谢木,后退数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谢木把肚子上的刀扯出来,扶着自己血流不止的肚子,脸上咧出来一个狰狞的微笑:“我想弄死你们,你确实没有说错。但老子想的是亲手弄死你!你叫我捣毁床弩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要亲手弄死你,再全身而退,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封平村让我白住两年,朱八让我白吃整个村两年的粮食,我良心被狗吃了,要在他们村给你当内奸;不仅如此,刚才为了接近你,我又射死了两个村民,我早就是该死的人了。但是能拖着你去死,我总算对得起我的婆娘、儿子、谢家村,老子值了啊!”说着话,谢木已经坐到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哈”着气。
瞿平扯掉肩胛骨上的投斧,咬着牙看着谢木:“你是快死了,疯了吧?!啊?就凭这么一……”瞿平说着,突然觉得眼睛一黑,整个人仰面倒在地上。他本来鼻子受过伤,呼吸不畅;现在,他更是觉得完全无法呼吸,大口吸气也无济于事。接着,一股冲天旋地的眩晕不断冲击着瞿平,他张嘴一呕,呕出的竟然全是白沫,眼见是活不成了。
看着这副样子的瞿平,谢木嘶哈嘶哈地笑了几下。他想向瞿平爬过去,却被巴彦猜踩住,动弹不得:“你他妈才是没有发现自己死到临头了啊!你不是见识过了吗?毒,投斧上可是淬着毒的啊!你……”谢木正欲再说什么,巴彦猜却抬脚一踩,踩断了谢木的脖子。
公羊信和司马诩一直没有说话,但是巴彦猜把箭壶绑好,又捡起投斧,对着他俩说话了:“我被部落长老赶出来时,我又累又饿,只有一匹马,三柄投斧。我饿得不行,一路偷抢,还是填不饱肚子。我最后饿晕啦,醒来时,瞿平给了我一大块肉,让我跟着他干。”说到这里,巴彦猜顿了一下,“我晓得,他是看中我是玛歌族的,一身投斧射箭的本事。但是,”说到这里,巴彦猜捻出一根箭,搭到弓上:“他是我出部落以来,第一个给我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