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枫与二十二号2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深棕色的弧形木质吧台，以及一侧盘旋而上的台阶，台阶边的同色系书架，最后才是参照西餐厅布置的零散咖啡桌。迎接我的是咖啡桌前善意的目光，以及少数审视又好奇的打量。

头一个招呼我的，是子琳的机器人罗密欧。他的号码是十七，可子琳硬叫他罗密欧，因为子琳的允许，他可以整天待在R联盟。十七有着一头狂野的金发，蓝眸，眼神纯净如水晶。

　　罗密欧——因为子琳的强烈坚持，我不敢称呼他十七——乐观得近乎夸张。他性格如此阳光，与我腼映的二十二形成了鲜明对比。

张子枫二十二呢？

我环视了一圈问。罗密欧指门。

罗密欧刚出去了。

　　我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倒不是有多迫切想见到二十二，而是，R联盟那种暖和得近似发酵的气氛，让我莫名心悸。在那里，我甚至分不清谁是机器人谁是人，他们融洽得恐怖。走回到街上，我才像是回到了真实世界。

　　二十二就在街对面，正和一个身形美好的女孩挥手道别。

我猜测，那也是个机器人吧。然后他回过头，看见我，嘴角略微勾起一个弧度，露出一个笑容。他向我走来时是缓慢又小心的，马路上车辆鱼贯往来。

　　我牵起嘴角，也朝他笑，然后，沉下了脸，因为我看见了小胖子菲力。

菲力是在班里发动大家孤立我的人之一，他正从附近的一个路口拐角转出来，身后跟着一堆人，其中有潘茜。

隔着一条街，他们显然也看到了我，看到了正朝我走过的二十二…该死！他们居然也过来了！

　　潘茜在人堆里，目光闪烁，犹豫着招呼我。

潘茜嗨，子枫……呃，星辰学长。

他们都称呼二十二“星辰学长”。

　　于是，“完美朋友模式”自行启动。二十二进入角色。他熟练地和他们打招呼。女孩子们激动得眼睛变成心形，菲力和那几个男生却撇起嘴。

就在这时，有些突工地，两三个穿着蕾丝围裙的店员，从离我们最近的饮料店里走出来，手里都拿着一个塑料托盘。

　　我十分心虚地看着菲力、潘茜等人端起那些免费饮料。因为谁都知道十七是莲达的机器人，所以他没拿饮料杯倒没人说什么。

子琳说自己不渴也没拿。我也没拿。现在，就只剩下二十二。

　　该死的菲力居然端起杯子挑衅二十二说

菲力学长又不喝吗？

菲力啊，也是，没人见过学长喝水呢。

　　二十二顿时变成焦点。我心虚地不敢说话。在大家的注视下，他先是困惑，接着看向我。我闪动着目光，动动嘴，却懦弱地不敢阻止。困惑的表倩一闪而过，他笑了一下，像是忽然明白过来，端起了那杯水。

　　心情前所未有的糟，自那次以后我完全提不起精神，仿佛做了一件很坏的事。子琳对此什么也没说，但这次。她不说我才难受。

罗密欧“你才十五岁。”按他的说法，当一个人因为做了某件事。感到不安从而想要采取行为弥补造成的后果时。

罗密欧那就是所谓的成长，而无法弥补的部分，就是成长的代价。

那么我应该就是成长了吧，因为我有点愧疚。是的，愧疚，对没能及时阻止他喝那杯饮料而愧疚。虽然二十二说，一杯饮料绝不会使他坏死。唯一庆幸的是，那次饮料事件后，就很少再有“星辰是机器人”的流言蜚语传出了。

　　暑期很快到来。潘茜某天打来电话，邀请我参加她的生日Party，为了告别初中时代她要办一场盛大的Party。

她在电话里说。

潘茜希望你和学长一起来……

我忽然发觉，自己似乎不那么热衷报复了。虽然痛恨子琳加入R联盟害我被同学歧视，可假如并没人因为这个歧视我的话，我是不会痛恨的。这使得我第一次思考，莲达站在机器人那边究竟是对还是错呢？子琳的主张是，人类是可以和机器人交朋友的，我们不该歧视他们。

　　几天之后，我满腹疑问地与二十二去了潘茜家的别墅。星辰使我再一次成为焦点，而他自己则是男生愤恨的对象。他穿着黑色收腰礼服、白衬衫，略显瘦削的肩膀，苍白的面孔点缀着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活像一位气质忧郁的黑发王子。

　　九点时，菲力拿出一副牌，提议玩个游戏，是大家耳熟能详的皇帝游戏。规则就是抽到王牌的人可以指挥其他任意牌面的人做一件事，对方不肯就得接受惩罚。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参加。就在这时，潘茜碰了碰我的胳膊，迟疑地问。

潘茜你玩游戏吗，张子枫？

张子枫不，没什么兴趣。

因为只要我坚持不玩，那二十二就有借口也不玩了。

　　但她就那样看着我，灯泡似的大眼睛眨也不眨，仿佛要滴出水来。潘茜诚恳的声音和着优美的提琴声一字一句撞向我耳膜，重重地。

潘茜来吧，子枫，我希望你能来……因为……

潘茜嗯？

潘茜因为，我并不高兴。

我听见她这样说。

潘茜我怕继续和你做朋友，会受人排挤……可我发现，失去你我更不开心。

她突然拉住我的手，放低了声音。

潘茜我宁愿被人排挤。

张子枫真、真的？

我有些不敢置信。原来，她和我一样…….郁闷？之前因为失去潘茜，我郁闷了很久，现在她却告诉我，她也郁闷，她想修复这段友谊。

　　二十二在不远处一张长条形的餐桌前，冲我微笑示意。作为机器人，他的听力与众不同。然后，我们参与到了游戏中，等待“皇帝”发令。

潘茜我很抱歉，子枫。

拆礼物时，潘茜执意要我站她身边。她红着脸，轻声向我道歉。

潘茜我想他们不是故意的。

　　她指的是刚才的游戏。两次拿到皇帝的菲力和另外两个拿到皇帝的男生，都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被抽中的人喝下两大杯纯净水！二十二中招三次，喝了三大杯水。是水，足以使他坏死的水！不是机油！

　　我不肯定他们是否真的针对他，但我肯定，假如二十二再喝上那么一口，只那么一丁点，也许就会坏死。

　　在我忍不住就要冲菲力他们发火时，二十二率先将我的礼物指给潘茜。我送的是一只黑色的小猫，放在一只篮子里。潘茜在亮银色的聚光灯下动情道。

潘茜这是今年我收到的最棒的礼物！

　　我知道，她一直想要一只猫。接着，我们一起走出房子，来到坪院。潘茜抱着小杰瑞——我送她的猫，站在院子里某个烧烤架旁。她家的院子很大，中央是宽敞的游泳池，四周是大理石铺平的石砖，石砖之外才是草坪。烧烤架以及部分饮料摊位搭在白色的大理石砖上。草坪上靠近别墅大门的方向，搭建了一个纯白色的弧形舞台。一支乐队在上面演奏。

　　十点半，随着“砰”的一声闷响，第一支烟花冲上了天。那是一朵巨大的、艳蓝色的玫瑰，每一片花瓣在天空里都伸展到极限，映亮了夜晚的一半。在它凋零之前，另外一朵更为巨大的金玫瑰飞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