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枫与二十二号《3》

　　“砰——咻——”一圈一圈的烟花此起彼伏地在天空盛开，似与星月争辉，渲染着生日Party。二十二苍白的脸庞被那些烟花的投射下，像是冒起一丝丝红晕，跟害羞的人类似的。他该是头一回看到烟火吧。

张子枫有意思吗?

星辰当然。

他冲我点了一下头。

　　我不由自主地将视线集中在他的腹部。

张子枫没、没问题吧？

我迟疑着说，倒不是害怕被人听见，主要是，我怕他回答“是”。

星辰哦……没问题。

他声音很轻，轻到我几乎听不见。我咬了一下嘴唇，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张子枫完美朋友模式结束。

模式开始是因为我想报复，结束是因为，我……我多了一个朋友。

　　但他没听清。

星辰你说什么？

他好奇地看过来，我别开脸，发现菲力在不远处朝我们努嘴，于是我不想重复。

张子枫烟火结束后告诉你。

他点点头，然后是沉默。我们沉默地望向天空，享受着璀璨的烟花，任由不同的颜色爱抚过我们的脸颊。二十二看得很专注，突然，他扭过头来，指指天。

星辰它们有名字吗？

张子枫没有。

谁会给烟花取名字？

星辰哦。

没露出任何表情，他又转回脸去。我看见他嘟囔了一句，看口型大概是。

星辰一首…….曲子……但是……

张子枫你在说什……

我想要问清楚，就在这时，旁边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潘茜啊——

是一个女孩子特有的尖厉嗓音。

　　是潘茜。她曲着膝盖，指着游泳池尖叫。

潘茜我的杰瑞！

我看过去，发现送她的小猫正在泳池里可怜兮兮地挣扎。像是一阵风从身旁刮过，我感到突如其来的某种凉爽。与此同时，潘茜的管家从距离泳池几十米远的大厅匆匆赶来。但他快不过二十二。

　　二十二，我的二十二，以我无法理解的速度冲过去，纵身一跃就跳下了水，朝小猫快速游过去。不知道是谁在议论。

菲力原来他不是机器人。

后来我知道，是菲力在说。

　　我望着二十二，看他靠近小猫，拎住它，应该是把它放进了怀里，轻轻理顺它的毛发，再把那只猫放在头顶，转身朝池子边缓慢游来。他脸上满是水珠，胳膊也是，衣服都湿透了。我看见他被人拉上岸，有人递过毛巾。他用毛巾擦脸，擦胳膊，擦手。二十二脸上不断有水珠滴下来，刘海湿透了，软软地搭在额角。

　　当时我离他仅仅四米，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挪不动半步。我与二十二之间隔着好几个同学。我注视着他擦拭水珠的每一个动作，他擦拭的每一个细节。后来我发现，一些水珠是从他眼睛里渗出来的。他的眼睛开始变红，颜色越来越深，好像是充血一样。然后，他擦拭的动作逐渐慢下来，他变得没法再擦脸，因为手臂弯曲不到那个程度。他眼睛里的水珠依旧在不停地渗出来，贴着面颊一滴一滴往下流淌。他扭过头时，我明显感觉他的脖子僵了一下。二十二努力将整个身子朝我站的方向转过来，凝视着我。

　　这时，大家都已沉默。只剩绚烂的烟花孜孜不倦地盛开，偶尔会飘过来乐队没被烟火声盖住的美妙音符。我戳在离他四米远的草坪上。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跳下去，那时候潘茜的管家已经赶来，就那么几秒钟小猫是不会淹死的。

　　他凝视了我一阵，慢慢地，朝我走过来，迈起好像《绿野仙踪）里铁皮人那样的步伐，一步一顿。每一步他都要使劲提起一条腿，抬高一点，再不受控制地重重落下去。他的膝盖大概没法再弯曲了，如同他的手臂。手指骨大概也是，抓在他掌中的毛巾滑落到了地上。他缓慢而费力地张开嘴，泳池里的水从他眼眶里刷刷地流出来，消成两条泪痕。

　　他终于站到我跟前，嘴唇一张一合。

星辰张子枫

便倒在了草上。

　　很奇怪，在班里所有人都确定星辰只是个机器人后，却没人再议论他了。潘茜对所有来询问她生日会上“星辰暴露身份事件始末”的人只说一句话。

潘茜至少他救了我的猫。

我听见菲力在背后这样议论他。

菲力你说张子枫的机器人？他很勇敢。

后来，张子琳带我去了R联盟。在那里我见到了美乐，是二十二唯一的机器人朋友。她是个面容素净的女机器人。主人是R联盟创始人之一。

张子枫对不起。

曾经，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会对一个机器人道歉。

美乐其实不是你的错，

美乐喝着一杯机油这样说。

美乐别内疚，张子枫，你下命令时可不知道小猫会掉进游泳池。

张子枫啊？

惊讶地望过去。

张子枫你说什么？什么命令？

美乐你对二十二下的命令啊，看见我不高兴，得想办法哄我开心。

张子枫你是说……

张子枫我下过的命令，让二十二假扮我朋友时，我下过的那些命令——我的话对你来说就是圣旨。

张子枫不准多看别的女生，可以看，但不能多看。看见我就要微笑，我被人欺负你要第一时间帮我。

张子枫看见我不高兴你要想办法哄我开心

张子枫……

张子枫还有

张子枫大概你看见我蹙眉……反正就是脸泛白皱眉什么的。

所以，应该是在小猫落水时我露出了类似表情，也许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因为我曾经对他下过那种笨蛋命令，因为我曾经这么说过，因为我没来得及撤销命令……所以，他跳进了游泳池？

　　所以，二十二会坏死，是为了执行命令……我无力地蹲下去，用手捂住脸。美乐在这时弯着腰凑过来，很小声地说。

美乐其实，星辰他很感激你，因为是你让他有了名字，在R联盟之外哦。

　　名字吗？那时候他说，“一首…….曲子……但是……”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连一首曲子都有名字，机器人却没有？我给了他一个名字，却非出自真心。

张子枫那只是利用啊。

我拼命咬住唇。

美乐你只是不懂怎么和他相处。相信我，星辰从来没怪过你，没有任何人怪你。

　　一直以来，人们争论，为什么机器人比人类低一等。因为他们是被制造出来的，所以即使有感情也是次等生物？因为一池子水就能据倒他们，所以他们没资格反抗，没资格被尊重？可是，为什么依旧有一些人，包括张子琳，愿意与他们并肩，愿意倾听，愿意和他们交朋友，甚至为他们挺身而出？罗密欧说，无法弥补的部分就是成长的代价。我想，我真的体会到了。

　　爸爸说会帮我复原二十二，但那只是身体，不包括记忆。当二十二回来之后，我会再给他取一个名字，任何他喜欢的，可是星辰除外。

　　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星辰。为张子枫，他跳进了游泳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