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酒(十七)
齐衡和申涟的第二个孩子生在正月初五,年关时期忙得很,申涟身子重,齐衡正在前厅待客,后面就来人说申涟发动了。
齐衡火烧屁股一般赶了过去,其实他已经急得不行,好在云心是经过一回的,料理得很妥当。
申涟是不怎么喊叫的,郎中稳婆也都说很顺当,就是生得不太快。
从早上等到太阳偏西,申涟才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产婆一脸笑容地跑出来贺喜:“恭喜贺喜,竟是个小公子哎!”
齐衡站了半日,抹了一把汗:“现下内人如何了?”
“夫人好得很,已经睡了。”
迎姐儿扒着齐衡的腿,看着爹爹脸上浮出笑意,她也笑了:“我有弟弟啦!”
齐衡抱着女儿进门去看申涟,又看了看旁边闭着眼睛吮着手指的儿子,心里一片柔软:“是啊,迎姐儿有弟弟了。”
第二日申涟醒来了,看着乖乖巧巧的儿子,活泼可爱的女儿,还有一个满脸胡茬的成熟男人,还是舍成熟而取稚嫩,抱着儿子和女儿耍巴一回,把齐衡扔下了。
齐衡撅着嘴便出去了。
不一会儿就又回来了,说:“儿子就叫迈哥儿吧。”
申涟笑道:“想家了?迈者,远行也。就你会塞责,在儋州生的就叫迈哥儿?当真是省力气得很呢。”
齐衡说:“父亲母亲知道咱们有迈儿了,不知得多高兴。”
“那你就写信回去嘛,父亲母亲总是惦记咱们的。”
迈哥儿一岁的时候,符棠刚刚考中了进士,齐衡也终于任满,即将上京了。
迈哥儿是很聪明乖巧的,只是比起迎姐儿那么黏着齐衡,迈哥儿更加喜欢申涟,一时照顾不到,就委屈巴巴的,也不掉眼泪,就是哼唧。
齐衡风风火火地进屋来,问:“娘子,你可看到我带回来的扇坠儿了?”
“什么扇坠儿?我并没有见着。”申涟抱着迈哥儿站起来,迈哥儿重了不少,申涟抱他已经十分费力了。
“就是我昨日买回来的,想送给你的,谁知一早就不见了呢?”齐衡十分懊恼,然而申涟想,送给自己的礼物还要自己找,这也挺让人费解的。
申涟笑道:“回头再找吧,不防头掉在哪里了也未可知,可哪里去找呢。再说我们迈哥儿不高兴呢。”
话音刚落,迈哥儿转脸就把小脸埋进申涟的怀里,嫩生生的小爪子扒着申涟的肩膀,还从申涟怀里发出一声奶声奶气的哼唧。迈哥儿生得十分俊秀,眉毛和眼睛像齐衡多些,还有那高挺的鼻梁,简直和齐衡一模一样。脸盘儿、嘴唇儿都像申涟。本是俊丽的模样,却因为酷似齐衡的眼睛多了三分柔和无辜。仔细观察,也不知道哪里竟然与郡主有几分神似。
这小子又喜欢与申涟亲近,一时半刻都离不开,申涟嘴上嫌弃,心里倒也十分疼爱。
另外,迈哥儿又很喜欢和迎姐儿撒娇,开口先叫了娘,第二个就是姐姐,冒话之后更是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停不下来,欢喜得迎姐儿常常一做完功课就跑来逗弄幼弟。而对于齐衡,这小子就颇有些冷淡了。
况且齐衡也十分不满。迈哥儿时常对申涟上下其手,从脸蛋到怀抱,没一处他没摸过亲过。而申涟对此浑然不觉。
齐衡的爱女迎姐儿,早就忘记了他这个爹爹,成天拉着弟弟的小爪子,玩这玩那的。
这个世界变了,齐衡已经被抛弃了。
齐衡此时十分愤怒:“迈儿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能成日家窝在你怀里?一个男子汉,长此以往,怎么能够有作为?你可莫要溺爱他。”
迈哥儿往申涟怀里缩了缩,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嘤嘤嘤”。
好这一声“嘤嘤嘤”,甜腻得很,听得齐衡一抖。
申涟把孩子往上抱了抱:“迎姐儿也是你抱大的,迈哥儿才一岁多些,多疼些有什么的,好好教导就是了。”
齐衡便伸手接过了迈哥儿:“仔细你胳膊疼,还是我抱着吧。”
才到他怀里,迈哥儿就扎手舞脚起来,齐衡便把他放下了。
于是,在申涟震惊的目光中,迈哥儿竟然扭哒扭哒地自己走了,还自己脱了小鞋,爬上了小床。
齐衡叫了乳母来好好看着迈哥儿,不要让他跌下床去,回手拉了申涟去找那个不知所踪的扇坠儿。
申涟最后从齐衡换下来的衣服袖子里找到了扇坠儿:“我说元若呀,现在送给我的礼物,都需要我自己找了么?”
“咳咳。”齐衡义正辞严,“这多好啊,有感觉。”
申涟气得不愿搭理他。
不过半个月,新官赴任,齐衡便要与他交接,事无巨细地好生交代了一番,从卷宗到风土人情,齐衡拉着那个从保州过来的燕赵大汉细数了一遍儋州的风土人情和政治状况。
可燕赵之地来的新州官根本听不懂儋州方言。又是符棠推荐的一个官话说得比较好的学生来充当翻译。
齐衡拉着新州官,婆婆妈妈地说了整整三天。
申涟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和来帮忙的符棠说:“你家先生就是个无事忙,遇到一点事情就说个没完,又没有条理。”
符棠说:“虽然如此,遇到大事,先生最是心里有数的。”
申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说:“他以前可不是现在这样子。”可见“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确是真理无疑。
几天之后,齐衡一行人登上了船,又乘马车,一路往汴京走来。这一路的事情且不必说。
回到汴京来,齐衡与申涟携一双儿女回家,先在客房安置了符棠,又拜见郡主和齐国公。
齐国公抱住迎姐儿,郡主抱过了迈哥儿,十分惊喜。
还没说什么话,只见申家大哥和大嫂递了帖子,进门就道:“说是这两日回来,我可是等不及看你来了。这一路上可辛苦?赶明日带了迎姐儿迈哥儿家去给父亲母亲看看。”
郡主道:“这是自然的。不过还是让我们两个老的喜欢够了才能让你们看。”
申大嫂说:“没见过郡主娘娘这么心强的人!妹妹难道不在你们家长住?竟和我们申家争这么几天!”
郡主笑着拢住申涟:“便是舍不得她,少不得欺负你。新妇这一去两年,我可是想她和衡儿一样。没想到在那边添了迈哥儿,可也是受了不少苦吧?”
申大嫂说:“可说呢。在那边,我们娘家也帮不上什么。‘分痛’、‘催生’暂且不论,只怕‘洗儿会’、‘百睟’也不怎么合规矩吧?又添了多少辛苦。”
申涟好像才想起来汴京的妇人育子要有许多的礼仪,一时懵然道:“到那里就入乡随俗了。迈哥儿也很乖巧,一直都不闹腾。我也就忘了。”
几人说笑一回,便要摆饭。
齐衡说:“这两年只想东街的樱桃煎吃。娘子做的几回,总觉得不似汴京味道。”
“许是儋州的樱桃与汴京不同。”申涟便找借口。
“你这么说,我也就信了。对了,娘子从前不是爱吃三脆羹么,不如一道去买来。”齐衡道,“在外远行,总是想着家乡味道,以前还不觉得。”
郡主立刻叫人去丰乐楼买最好的来。
仆人带回来的还有各色的果木翘羹、香糖果子、糍糕、团子之类。
迈哥儿眼巴巴地看着迎姐儿吃饭,他只能捧着一碗蒸蛋,偶尔被乳母塞一口酥酪,吃得分外不尽兴。
迎姐儿吃着自己的一份樱桃煎,吃着吃着就被齐衡抢走,还被教训道:“这个太甜了,当心坏牙,来,爹爹给你解决。”
迎姐儿立刻扁嘴要哭。
申涟眼疾手快,往迎姐儿嘴边递了一块金桃,迎姐儿立刻就不哭了。
吃罢饭,郡主便撵了他们去歇息,自有乳母带着迎姐儿和迈哥儿去睡中觉。
齐衡和申涟回到卧房,还觉得犹在梦中。齐衡伸手揽了申涟在怀里:“好娘子,咱们回来了,你跟着我可是吃苦了。”
“吃的什么苦?”申涟只穿着中衣坐在床沿上,卸了钗环,正拿手巾擦脸,“这几年来,并不缺吃的少喝的。儋州那等地方,遇不到风调雨顺之时,还有冻饿而死的人,我还不是浮瓜沉李,雪槛冰盘的快活着?又算什么吃苦?”
齐衡说:“好个贤良的夫人!只是你想的也忒多了。便是再苦,便是我饿着,还能让你们娘儿三个吃不上穿不上?便是你们吃不上细料馉朵儿,我出去做些体力活儿,水饭就着芥辣瓜儿你们也吃得饱罢?”
申涟便伸手拧他的耳朵。
“好个泼辣的娘子!”齐衡笑道,“妇人当以贤德为要。娘子要是闲得慌,不如明儿咱们再生个孩儿――你也知道齐国公府人丁稀少……”
申涟说:“别想那么多了,你明日还得上朝去述职呢。我劝你早早歇下罢,一会儿回你的书房去写折子呢。”
齐衡抱着枕头,一翻身就滚在榻上:“我就偏不去。快躺过来,咱们说话儿岂不好?”
申涟便也上榻,齐衡将她揽在怀里,不一会儿便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