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棠和看门的老伯说了一声，是给夫人送东西来的。
老伯便去回禀了申涟。
申涟知道是符棠来了，毕竟是齐衡的学生，也不好接了东西就赶人家走，总得奉一杯茶水。于是申涟就吩咐人在前厅待客。
符棠进得前厅，先闻见瓜果清香，桌上是应季的在凉水里湃过的果子，还有凉茶点心。微微抬头看向前面，只见一个年轻女子端坐，浅碧色的单衫颜色青嫩，外面是白色的轻容纱，衣袂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看着甚是清凉。
符棠几乎不敢抬头去端详她的容貌。
“你就是元若的学生吧？看着年轻还轻。”
“学生符棠，问师母安好。这是先生给师母和小姐带的点心。”
申涟看了一眼，笑道:“偏偏他是个无事忙，怎么劳烦你这么远跑一趟。天气怪热的，歇一歇，吃杯凉茶再走吧。”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云心过来回禀：“姐儿已经睡醒了。”
符棠便起身告退，他一抬眼睛，正对上申涟的侧脸，只觉得这女子白得发光，一支绿玉的步摇微微晃动，在她耳侧落下阴影。他似乎愣了一愣，随即就退下了。
符棠站在巷口有一盏茶的功夫，心中只感叹齐大人和申夫人真是一对璧人。旁人竟然只不过是渣滓浊沫一般了。
这么想着，方才的惊艳之感也慢慢得淡了。
齐衡晚间归家，问起申涟那清补凉可还好吃，倒被申涟好一顿数落。
“我又不缺那点子东西吃。巴巴的让人家送来，还不一定以为我多能吃、多贪嘴呢。我还要脸不要？”
齐衡笑道：“当年顾侯半夜去给盛娘子去买吃食，也没见你怎样。今日我学人家疼爱娘子，反倒让你啐我呀？”
申涟伸出葱根一般的手指点着他的鼻尖道：“偏你好人不学，学那不成器的。盛大娘子也是个人物，如今只得在京里跟着小秦氏厮混，也不知道怎么样。”
“你看怎么样？”齐衡给自己斟了一盏凉酒，似乎很是感慨。
申涟说：“不是和小秦氏一起作孽，就是把小秦氏斗倒。也没别的了。打断骨头连着筋，顾廷烨逼胁别人和搞臭自己的名声都是他的本事。除了这个什么也不会做，然后把烂摊子丢给盛大娘子。”
齐衡哼了一声，岔开话题问道：“今日你见到符棠了？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有点儿黑。”申涟夹了块凉果子给齐衡，“少喝点酒，小心明日头疼。”
齐衡用饭之前已经洗了澡，现下吃了些凉果子，并不觉得热。吃饱喝足便拉着申涟的手摩挲起来。
申涟推脱道：“怪热的，又要出汗。一会儿乳母还要抱迎姐儿来呢。”
“哪个乳母能这么没眼色呢。”齐衡一面说，一面伸臂将申涟抱过内室去了。
申涟便在心里气哼哼地想，一碗清补凉便要这么多的利息，齐衡也未免太会过日子了。
齐衡和申涟两个人的日子蜜里调油，腻到不行。谁料想就那一次亲热过后，申涟又有了身孕。儋州地远，谁也没想着用什么法子避孕，结果就怀上了。
齐衡生怕儋州偏远，不好养胎，又恐怕气候炎热，孕妇不能贪凉，又耐不得酷暑。一时间又无事忙起来。
申涟看着他忙碌，一时又是心酸又是甜蜜，又得劝着他别忙活了。
齐衡于是就雇了两个当地的媳妇照料申涟，只要照顾好夫人，自然有她们的好处。
这两个媳妇都是精明人，看着齐大人对夫人这么好，这夫人又是个天仙一般的人物，不由得感慨万分。
这妇人生育本是常事，儋州地方忒偏，生的更多，很多女子都是十二三岁就嫁了人，做了娘。还有个曲儿呢“十三娘，廿八婆，四十岁做太婆”，哪一个女人不生四五个？日子长了也就不当回事了，大着肚子干活的多得很。
反而是丈夫真心疼的少。一般的好吃好喝也就罢了，哪有这对妻子嘘寒问暖，一顿吃几口都数着的官老爷？
申娘子倒也是好脾气，行动娴雅，言谈清和，还饶有兴趣地和她们学当地的话，学得还似模似样。不上三个月，已经可以和她们说儋州话了。
本来以为申涟还会像上次怀孕那样瘦成竹签子，可这次一直到四个月还是十分健康，只是胸闷气短，有些失眠。
请了大夫，只说喝些四君子汤，再加一味酸枣仁。吃不几日，也就缓解了不少。
齐衡说：“这孩子倒是懂事得很。”
申涟说：“日日人参茯苓，再不好也太说不过去了。”
齐衡笑道：“你这是拿话怄我呢。齐衡再怎么贫苦，难道娘子吃药还花不起钱？”
“那要是真吃不起呢？”申涟摸了摸肚子，起身去拿茶盏。
齐衡说：“少不得我卖身给郎中，给他当个徒弟，只要他能治好你就行了。”
申涟把茶盏递给齐衡，笑道：“哪个郎中要你这个徒弟，年纪一大把了，还得养你的姑娘！那小家伙今日又不吃饭，只腻腻歪歪要吃家里的千层糕。”
齐衡抚掌大笑：“这可没处买去！”
“可不是？没奈何，还是我去给她做的，放凉了的还有几块，你要是饿了，我叫人去给你拿来。”
“留给小丫头明早吃吧。以后她再要，你也不能就这么着给她做呀。叫她换别的吃吧。”齐衡看着申涟显怀的肚子，还是心疼她，难得硬气地拒绝了女儿的请求。
申涟笑道：“我们官人难得硬气了一回呢，赶明儿她来求，你可仔细着别把我给卖了。”
第二日齐衡没有去衙门，在家里和申涟、迎姐儿一起玩耍。
到午间，申涟和齐衡一起哄迎姐儿睡中觉，那场面一度十分乱套。
李家媳妇看着这场面，感叹道：“老爷夫人对小姐可真好。”
申涟知道他们都不爱女孩儿，笑说：“就这一个孩子，自然多疼她些。我生她的时候又挺凶险的，亲爹亲娘，哪有不心疼她的道理呢？”
那严家媳妇心想，齐大人已经而立之年，成婚多年只得一个女儿，自然想要个儿子，不免想拍马屁，便说：“我看夫人这一胎定是个男丁。”
申涟笑而不语。
齐衡怕她多想，就说：“儿子女儿都好，我还偏疼姑娘呢。尤其是这头生的一个，最得我的心了。”
不上五个月，就可以判定男女了。尤其是请脉的郎中，一看申涟的圆肚子，都断定又是个姑娘。
这两个媳妇不由得为申氏唉声叹气。她们心想，就算齐衡嘴上说疼爱女儿，心里也是想要儿子。
申娘子看上去温温柔柔，身体纤瘦，不是个好生养的，这要是生的都是女孩儿，恐怕就得有妾室进门了。齐官人长得那样一表人才，又是大官，听说还是什么国公府那样的大门户，要说没个儿子……任谁都会觉得可惜的。
两个媳妇思来想去，只觉得这一对夫妻是极般配的璧人，但究竟还是即将为了子嗣而有些嫌隙，不免都感慨起来。
一日，迎姐儿已经睡熟了，两个媳妇便在窗下纳鞋底，李媳妇说：“看来娶媳妇还是要娶一个身强体健的才好。夫人这样的好看是好看，但听说成婚四五年了，不还只得了一个女儿？”
严家媳妇便惊讶道：“啊？官人不是已经二十九岁了吗？怎么成婚那么晚啊。”
“据说夫人是续弦，前头的那个，早就没了。”
“什么？夫人竟然是后头的？”
“完了，续弦要是再生个女儿，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少说得纳两个妾。”
“何止啊，那个马员外，发妻生了三个丫头，直接就给休了！”
话音未落，只见迎姐儿已经醒了，趴在窗前问：“李妈，续弦是什么？纳妾是什么？”
这个疑惑没有解开，迎姐儿便在饭桌上问了申涟：“妈妈说娘是爹爹的续弦，续弦是什么呀？”
齐衡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申涟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后揽了女儿在怀里，笑着告诉她说：“续弦就是男子死了先头的妻子，后来又娶一个妻子。后娶的妻子也就是他的续弦。你爹爹在我前头还有一个妻子来着，所以我就是你爹爹的续弦。”
迎姐儿瞪着眼睛看齐衡，她还很小，根本无法理解当当年齐衡娶嘉成是怎样的一场腥风血雨：“那要是娘生了妹妹，你会休她吗？马员外就因为夫人生了三个女儿就休了她！你不要休我娘好不好？最好也不要纳妾――”
马员外是谁？齐衡缓了缓心绪，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那是个什么货色？能和你爹爹比吗？他脑子不好，你爹爹的脑子可好得很！像迎儿这样的乖女孩儿不要，偏要个臭男孩儿？除非我是疯了！还有，爹爹最喜欢你娘了！”
吃罢饭，齐衡和申涟对坐喝茶，说：“那两个还是放出去吧，嚼舌根子最惹人厌烦了，只怕生事。”
“哪里就那么好找人了？再说，再找的也未必就清净。我近来精神头越发短了，你又一天都不在家。只要她们能照顾好迎儿就行了。等我出了月子，再慢慢的料理就是了。”
齐衡便好生敲打了两个媳妇一顿，生怕她们给再迎儿说出什么话来。
齐衡这一篇规矩下来，先把两个媳妇唬了一跳，这才知道齐家的千金小姐可比旁人家的小少爷要金贵许多，何况齐大人看女儿如同眼珠子。这才把看申涟再生一个女儿的笑话的心思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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