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鹭离森_KUN
（8）
直到吃完午饭，沈修熠也没再见到热合曼和顾云安的身影，这让他心里开始不安宁起来。沈修熠原本是没去多想的，在他眼里有信仰的人都有些古怪，无论是信什么。只因为他和热合曼曾见过的人长的十分相似，老爷子可能和那人又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但有信仰的人总是搞得神乎其神，跟命中注定似的。但沈修熠转念，仔细思索了一下，如果这世上真的没有所谓的鬼神，自己又凭什么笃定梦里的少女是存在的呢？这明显就是个悖论，就好像薛定谔的猫一样。
“沈教授？呃，顾……顾大哥呢？”丁岩走到他身边有些吞吞吐吐的。“我也不太清楚……小丁？你很怕云安吗？”沈修熠转过来，斜靠在窗边盯着面前这个身材单薄，唇红齿白的好像个女孩子一样的年轻人，他实在无法想象，许惠然那样的女性会愿意和这样的人在一起，顾云安、丁岩两个人的差别着实太大了。“我……我怕他嫌我烦，嘿嘿。”丁岩说着脸上出现了意味不明的红晕。“你不用怕他，是他自己不敢面对自己所爱，你喜欢惠然追求她都是应该的，他生气就随他去吧。”沈修熠对这种反复焦灼的情感，感到厌烦，大概是因为本性使然，他向来想做就做，一旦想清楚很少顾及后果，并且他似乎一直都坚信自己所做的事从来没有万一。
“其实，我和惠然就是朋友而已……”丁岩说着眼眸跟着语气一起暗沉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下来盯着窗外，许久。“沈教授……你怕吗？我们要去的地方也许九死一生。”丁岩望着远处沙丘问沈修熠的话更像是问自己。“没什么可怕的，跟紧我和云安就好。走吧，我还等着你帮我翻译呢。”沈修熠轻轻拍了拍丁岩清瘦的肩膀，转身走向楼梯。“沈教授，你怎么对乌苏克语言这么感兴趣？你知道我需要用唐古特语来进行翻译，然后再转译成汉语，因为唐古特语言是乌苏克语的一个细小的分支，没人知道是谁创造了乌苏克，甚至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又消失了。”丁岩边跟着他下楼梯，边向他解释乌苏克语的由来。“我只是偶然发现这些字，又听说你懂，自然就想问问。”沈修熠谨遵着顾云安交代给他的事情，决不能向任何人泄露半个字。
“语言学家发现乌苏克也是偶然，唐古特的出现更像是给这种语言做注解。语言学家相信乌苏克一定是高阶文明使用的一种文字和语言。一个高于人类的智族突然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然后又因为什么原因忽然消失了。”丁岩的语气里有一种科学家特有的专注于自己学科的执迷和惋惜。“小丁，你有没有想过这里也许曾经是一片海，周边一片富饶，那些智族消失的原因也许和这里变成沙漠的原因类似。”沈修熠走向汽车将门打开，丁岩上车之前看了一眼原处那丝毫没有生命力的荒漠，又转头看看沈修熠，微微点了点头。“老哥！你……你来一下吧。”顾云安从一间平房里走出来，冲着沈修熠招招手。“沈教授，快去吧。”丁岩微笑了一下便坐上车顺便关了车门。
“怎么了？没见你们过来吃饭，那老先生好点了吗？”沈修熠边走着便将手腕上挽起来的衬衫放下来，顾云安的脸色铁青，大概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哎呀，也不知道这老头，怎么就跟魔怔了一样，非说三十多年前见过你，我就和他解释，三十多年前，你都没出生呢。我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他就是不信，非得让我把你拉去，再确认一下。”顾云安无奈的甩甩头，从后边推着沈修熠的肩膀朝那个平房门口走去。进了房间，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一个90年代初的原木做的大衣柜，沈修熠走进去站在桌子对面看着热合曼，很有礼貌的朝他点点头。“你叫沈修熠？你今年三十一岁？在什么澳……澳什么国长大？”热合曼老头倒是很干脆，问了自己要问的话，问完手里还拿着一个锅盖，一脸的防备。
“您说的都对……我八八年生人，今年三十一岁，七岁离开中国，在澳大利亚长大。我并不是您三十年前认识的人……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沈修熠向前走了一步，再次伸出自己的手，对面的热合曼缓缓的放下手里的锅盖，然后轻轻握住沈修熠的手，忽然用力将沈修熠的衬衫向上推，来回摩挲着沈修熠的胳膊，还用力的把沈修熠拉扯到自己面前，手指使劲按压他下颌骨处。“……你真的不是他……真的不是。”热合曼老头颓然的坐回到板凳上，像是松了一口气，但又好像怅然若失。“我说，老爷子咱们能走了吧。”顾云安用手指敲了敲手腕上的手表，示意已经耽搁多时了。老头子先一步出了屋子，往最前面一辆车走去，沈修熠捂着脖子走到顾云安面前，用一种这老头不会是疯子的眼神质问顾云安，顾云安差不多能够读懂沈修熠的意思，做了一个我也不知道的表情，把门锁上两个人推推搡搡的就上了车。
沈修熠坐在车上揉着脖子，细细的回想着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但是怎么想都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但又按捺不住好奇，让热合曼那么惧怕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为什么老头要用这种唐突的方式确认自己的身份呢？新疆兵团第六师103团蔡家湖镇地处天山北麓准葛尔盆地南缘，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这里的路正在返修，汽车行驶进了临时便道崎岖不平、宽窄不一，车最多能跑个30-40迈。
一路颠簸，晃悠着，时常能看到有收棉花的拖拉机，沿途的路过一片金黄色的芦苇荡，苇穗在风中摇曳着，翠绿的柳树显得勃勃生机，路过7连，车走到103团10连的时候就没有公路可走了，举目望去周围全都是高低不一的沙丘，一条被汽车压得满是车辙的路伸向沙漠腹地。他们到了14连进行了最后一次补给，确认所有人都没哟身体上的异常反应，终于要进入真正的沙漠了。
沈修熠注意到他们路过10连的时候有个湖，听顾云安说被称作千岛湖，因为昌吉老龙河下游的沙漠洼地形成的一个水库，每到蓄水季节这里的小沙丘就会沉入湖底之露出一个头，大大小小高低各不相同的沙丘像是浮在烟波浩渺的大海之中星星点点的小岛，从而得名。越过连接着沙丘的农田越来越少，治沙工程的草方格子也越来越少，逐渐周围的沙生植物越来越多，越来越繁茂，路也越来越不好走，继续往前十多公里左右，路的尽头赫然立着一块饱经风霜的纪念碑，上面的字略有些风化，但还能看的清，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穿越起点纪念碑。
“再往下走二十公里左右，我们就到了考察站的据点，在那之后，继续往沙漠里面走就需要徒步。不知道那几个孩子，行不行。”顾云安的语气里带着担忧，这趟旅程对于这里所有的人意味着什么呢？这种事情只能等走出沙漠才能知道，而此时，这趟旅程对于这里的人意味着，很有可能你会永远留在这里，成了这片沙漠的亡灵守护者。"顾、顾大哥别担心了，每日行程和任务惠然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大家认真执行，不会有事的。"丁岩放下手中的纸笔，大概还有四五页，沈修熠给他的任务就会被完成了，他有些疲累的揉了揉自己的脖颈，笑着对顾云安说道。
“他就是怕，有人不像你这么听话……”沈修熠看着丁岩，说完笑着拍了拍司机座位。“顾大哥，咱们到达据点大概几点？”丁岩将手里的纸笔和资料很用心的折叠整理好，并不是塞进自己的包里而是递给沈修熠，这让沈修熠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丁岩是个认真的人他这种完全不越矩的行为让人感到心安。“到了据点他们要负责把大型的开采设备给卸下来，安排行程，全完事儿估计怎么也天黑了。要行动也得是明天早上，这里和北京差好几个时区亮的晚，所以明天走的时候天肯定也是黑的。”顾云安目视着前方，双手稳住方向盘，并没有回头。
进入沙漠的路到不颠簸，但是沙子疏松所以车行驶起来给人一种忽忽悠悠喝醉了一样的人感觉，沈修熠打开车窗透气，远远地看到一排二层土楼，很难想象那就是他们所谓的勘探据点，看起来好像是一栋残破的鬼宅一样。不一会，车队便开拔到了那土楼附近停下来，和沈修熠想的一样，果然有几个人因为这忽忽悠悠的沙路而晕车吐的昏天暗地，吐的最厉害的是一个叫做柴彤的地质专业的研究生，看娇小身形也就刚20岁的样子，头低垂着看不清长相，许惠然和生物基因工程师段敏帮着照顾。另一个吐的比较厉害的是一个叫陶和的地理学家他的妻子谈婉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将矿泉水递给他。
“小伍，你没事吧？”万甘峰是伍晓乐的老师也是古生物界的泰斗，沈修熠第一次见到他也觉得惊奇，因为看过一篇他对于研究保存在地层中的生物遗体推断地质水陆分布的论文颇有收获，古生物学是地质学分支学科，生命科学和地球科学的交叉科学。既是生命科学中唯一具有历史科学性质的时间尺度的一个独特分支，研究生命起源、发展历史等等；又是地球科学的一个分支，研究保存在地层中的生物遗体、遗迹、化石，用以确定地层的顺序、时代等。所以沈修熠对万甘峰有一种特别的敬仰。
“万教授，一直没来得及和您认识……我是沈修熠。”沈修熠走到万甘峰身边伸出手，对方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握住了。“我知道你，沈教授，你的毕业论文很有意思，关于地质事件的规律与预防，让人印象深刻，我是没想到你竟然是沈戎彬和小枫的儿子……”万甘峰说到他父母时的表情极其不自然，甚至在说他父亲名字的时候略有些咬牙切齿。“老哥，万教授，打搅了，我找我表哥说点事儿。”顾云安坐在一旁大概是感觉到气氛有点尴尬便走上来解围。
“都和你说了，这帮人没有一个正常的，你就是不听。你看看他们一个个呆头呆脑、死气沉沉的，要多奇怪有多奇怪。”顾云安揽住沈修熠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师哥，房间分配好了，钥匙给你。还是你们兄弟俩一个屋子，现在可以去休息，半个小时下来吃饭。”许惠然将一把氧化生锈的铁质钥匙丢过来，顾云安一手接住，朝她点点头，就领着沈修熠上了楼。“我就不下去吃饭了，我中午吃多了，顺便在屋里研究一下小丁给我的一部分翻译过来的文字，看能不能猜透其中的意思。”沈修熠靠在门边等顾云安开门，顾云安却把钥匙递给他。“我还的找热合曼老头子商量明天早上的事情，确认路线，他们要先去油井附近，你自己先回屋吧。”顾云安拍了拍沈修熠的肩膀转身就下楼了，木制的楼梯被他踩的咯吱作响，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塌掉。
沈修熠把钥匙伸进锁孔，轻轻转动，那钥匙给他的感觉就好像一用力就会断在锁眼里一样。打开门，满眼都是土黄色，甚至走进去就好像鼻子里全是沙子的气味，沈修熠反手将门锁住，快速的打开丁岩给他的那一沓子纸，其实地图上的字总共不到三十个，而丁岩差不多参差不齐翻译过来二十个左右。沈修熠对应着也差不多能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海御图，漠至书，神殿起，圣人将之，故人欲归。其余的部分按照推演得出一个坐标，沈修熠将拓印的地图拿出来，又将普通的地图拿出来对应经纬线，看来是神庙的坐标。
沈修熠最关心的并不是那个神庙，虽然神庙与狂狷的黄沙，裂开的大地，奔流的岩浆，死去的人一同出现在自己的梦里那惨烈的情形即使清醒也依旧挥之不去。但他最想去的还是那个孤零零矗立在沙漠之中的深井，哪里有他想见的人。“海御图，漠至书……”沈修熠反复念着这两句，忽然打了个激灵将父亲留下的那个很薄的本子拿出来，来回翻看，有失望的将它塞回自己的背包。沈修熠将丁岩用来翻译的稿纸和那个小本子一并丢在铁质的垃圾桶里，然后划着一根火柴丢进去，熊熊的火焰上下浮动，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那张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面庞。那少女挣扎着，扭动着，被什么东西束缚住，痛苦不堪，沈修熠甚至看到她从眼角滑落出的眼泪，似乎被火焰蒸发，白色的烟气蒸腾着上升。
他伸手向前却忽然被火焰的热度灼烧的清醒过来，烦躁杂乱的情绪让他就好像心口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一样。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盯着木制的房梁，“你到底是谁……你叫什么名字？”说着一颗泪忽然从自己的眼角毫无征兆的流出，顺着脸颊，滴落沾湿了枕头。混沌的睡意强烈的侵袭他的大脑，他不愿意抵抗就算不知道自己会进入哪个梦境，是恐怖或者是美好，“……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在古老火焰的声响中，她发现了最纯挚的美，我静静聆听我的心跳，沉默地聆听我的颤动……”那曲子反复回荡在沈修熠的脑海里，浮浮沉沉。“我的爱人……”冰凉的嘴唇，柔软的腰肢，几乎透明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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