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今，你没有郡主的封号，也没有杨府的支撑，更别提你还在塞外流放了整整两年，背负着罪臣之女的恶名，还有最令人耻笑轻视的话柄――正是你怀中抱着的这个婴孩。

这是你，杨槿宁，在被驱逐出京的两年后，带回来的唯一财产，也是最大的累赘。一名襁褓中的男婴。

荣澜去挑选物什的时候，你就与雪儿候在门外，迎面走过几个在润央宫伺候的宫女，她们并没有看见你们，只是端着点心盘，相谈甚欢。

丫鬟蒙姑姑，这可是我入宫以来听说过的最大一桩丑闻，哪有清清白白的宗室女子，未曾出嫁就产下子嗣的？

说话的女子约莫二十来岁，细长的眼眸笑得不屑。

蒙姑姑冷哼一声，说得自然。

宫女这有什么新奇的？想必她是觉得靠山倒了，流放在外，这辈子再回不来了，心灰意冷，就找了个蛮夷男子下嫁生子。

宫女谁曾想到这熙贵妃为圣上诞下了小皇子，太子又马上要大婚，这么多喜事凑在一起，皇上龙颜大悦要大赦天下呢？

宫女而她，也是没料到自己能活着回来吧。

丫鬟姑姑倒是会抬举她，下嫁？还当她是郡主么？在塞外两年的时间，若还想不通，那就跟她那个弟弟一样，是天生的蠢货了！

蒙姑姑挑了挑眉。

宫女她在京城的时候，人人都知道她心仪的是行风殿下，如今回来了，却是不见她意气风发，当年那股子自负劲倒是没了。

丫鬟残花败柳狼狈而归，哪里攀得上炙手可热的王爷啊？

宫女们开怀笑着，似乎这件事，完全无法想象。

都说这京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莫过于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了。外面有些风吹草动，宫内就波澜壮阔。

果不其然，最多不过一个时辰罢了，后宫就早已传开了你的丑闻，成为宫女间消磨时光茶余饭后的笑料。

你的手紧了紧，默默低了头，瞥了一眼怀中的襁褓。

雪儿小姐，还是奴婢来抱吧。

你的嘴角抿了抿，却还是摇了摇头，不曾停下脚步，走向那座再熟悉不过的宫殿，景福宫。也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的居所。

你年幼的时候总是逃避，不想承认地位不高的爹爹，不想承认愚钝的弟弟，不想承认自己的一无所有，而如今，是时候一一面对了。

经过了两年的劫难，你似乎也没什么可害怕，也没什么可再失去的了。

是时候去见见那么和善的皇后了。

用如今这副模样去见她。

没有得到皇后娘娘的召见就来景福宫，似乎是你的不懂规矩。

但不请自来的后果，却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最为熟悉的皇后娘娘，见到你并无任何的惊讶，仿佛早就猜准了你的到来。

德庄皇后三年不见，你出落得越来越像你娘亲了。

皇后挽唇一笑，瞥了一眼你，第一句话，却是这般说得。但你听不出这是褒奖，还是……

德庄皇后可惜你跟你娘的命，也没什么两样。

说完这一句，皇后命身边的宫女送来一些点心茶果，略过了你眼底的惊痛。

你压着内心的情绪，温柔的笑容绽放在粉唇边，你垂下眉眼，不动声色。

杨槿宁奴婢被太后娘娘召见，本该离宫，但想着既然入了宫，自然是该给皇后娘娘您请个安再走的。

德庄皇后你来得正好，本宫本就想哪日得空儿了见见你。

皇后娘娘夹了块绿色的糕点到空碗之内，抬了抬眉。

德庄皇后只是，本宫没成想，你倒是带了个孩子回京。

见你沉默不语，她又说道。

德庄皇后这是你以前爱吃的，在塞外肯定吃不着。

有了皇后的吩咐，宫女将糕点送到你的面前，你从红色漆盘内接过那双闪亮的银质筷子，夹过糕点，轻启小嘴咬了一口。

香甜，软糯，很好的味道。

别说边缘塞外的官府里吃不到，就是在京城，大户人家里也鲜少能做出这种独特的味道。

但这美味，令你心酸。

你搁下了筷子，瞥向站在身边的雪儿手中的孩子，这样细微的神情和动作，全部被皇后收进了眼底。

德庄皇后你应该清楚，带着这个孩子，你难以立足。

皇后描画精致的细眉搞搞挑起，更显几分不悦，语气变得愈发冷淡，几乎叫人不敢直视。

以前的你在每个人眼里看来都是欲望深重的吗？你回京不过是想照顾弟弟，一家人相依为命，皇后还觉得你有别的想法？

眼神一转，你脸上的笑，愈发恍惚。

杨槿宁娘娘，奴婢不曾想过要在任何地方拥有一席之地。

德庄皇后你比以往稳重了，却也……无用了。

皇后瞥了你一眼，那语气像是在斥责，却更像是在失望。

皇后用完了点心，吃完了茶，才又不疾不徐地叹了口气。

德庄皇后怪只怪，你那糊涂不明事理的爹，牵连了你。

德庄皇后不过，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你有何打算？

你这回抬起白玉无瑕的面容，因为单纯清丽的微笑，更显娇美出众。

杨槿宁多亏了太后和皇后的照顾，我们才能在城东找间院子安顿下来，如今的生活，很清净。

以前，你最爱的便是热闹，而如今，你趋之若鹜。

德庄皇后今夜皇宫要办个宴席，明日就是太子大婚的日子，很多人都会来。

皇后移开了视线，眼底涌上让人心驰神往的温和，抬高了音调。

德庄皇后你最想看到的他，也会来。

德庄皇后不如，你留下来一起？

杨槿宁多谢娘娘的美意。

杨槿宁不过奴婢还要回家陪伴弟弟。

杨槿宁更何况，奴婢如今的身份是庶民，若是参与了皇宫的宴席，定会惹来非议。

想到会再见到他，你的唯一念头，就是逃。

逃得远远的。

就当你没回来。

德庄皇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德庄皇后居然连见他的勇气都没了，不过也好，继续纠缠下去也是无果，更何况你……

皇后的话，就在这里止住。

但聪明人，也听得出背后的意思。

更何况……更何况你深知自己，曾经是个奴婢，如今是个庶民。

德庄皇后对了，今年行风会成亲，你可知晓？

就在你准备起身告退的那一刻，皇后娘娘平淡的声音，传入你的耳边。

你以为你不会有任何感觉。

但你的心，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要娶别的女子为妻，这是迟早的事。这三年里，你以为他早就有了妻子儿女，只是你还不知，未来的王妃，又是谁。

一切，都该彻底忘记抛却了。

你没有任何礼物可以送与他们。

唯一的祝福，就是你，杨槿宁，再也不出现在他鹿行风的人生中，不再傻傻的，一厢情愿地成为他的障碍。

这样想着，你也释怀了许多。

走出宫门坐上马车的时候，居然也是面带笑意的。

你深知，只有斩断一切退路，才能重新过活。

杨槿宁再过几天是我娘的忌日，太后娘娘赏赐的这几匹料子中，这玉色的最适宜，待会儿到京西稍停片刻，找个往年相熟的裁缝制件衣裳。

马车徐徐停下，你随雪儿一道下了马车，你不觉辛苦始终抱着男孩儿，脚步停在一处古风朴实的绸缎庄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