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客人里面请,是要买缎子,还是裁衣裳?
杨槿宁你们掌柜周师傅还在吗?
小厮掌柜在帮里面的小姐量尺寸呢,客人您稍等片刻。
小哥儿热情回应,并搬来两把椅子让你和雪儿坐下等待。
雪儿将布料放在腿上,不过才与你说了几句话而已,里面的黑色帘子就已掀开,有人走了出来。
你不经意抬起头来,发现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子,身材曼妙,身着粉色袄子,下身穿宝蓝色长裙。还带着稚气的姣好面容上,染着几分怒意。
她眼底满是不屑,冷冷盯着面色难看的周师傅,将手中这套坎肩儿狠狠丢在地上。
吴谨言我可是信得过周师傅你,才愿意到这里来做这身衣裳,不过这件我还是不满意,如今更改也来不及了,你就照我说的做。
一言一行之中,满是骄横之气。
你只觉得她面生,硬是看不出想不起,这是那户大人的掌上明珠。可你暗自捡起那件坎肩,却觉得做工颜色和剪裁都很是精致,不懂为何遭到这位小姐的鄙夷。
周师傅不知道吴小姐要的,究竟是何等的衣裳?
周师傅向来以手艺活出色而闻名京城,没想过这位官小姐却是一点也不好伺候,甚至将自己熬夜制作的坎肩像废品一般丢弃,实在是压着火气问了句。
吴谨言我改主意了。
吴谨言不要坎肩,要一件华丽的斗篷!
吴谨言银子不是问题,你一定要给我用最好的皮毛料子,不能有一根杂毛,哪怕是斗篷的系带,也要用最上乘的丝绸。
吴谨言我可不喜欢自己的衣裳,和别的小姐重样,至于上面要花些什么心思,那就是你的事了。
年轻小姐冷着脸,袖口露出的青葱玉指指着低声下气的周师傅,高高在上的态度,宛若在斥责府里的老奴才。
吴谨言代儿,我们走。
趾高气昂的小姐已下令,一旁的小丫鬟也急忙跟了上来,两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店铺,甚至不等周师傅的回应。
杨槿宁周师傅。
周师傅慎宁郡主?
杨槿宁是,周师傅,我回来了。
杨槿宁今日前来,是想找您做一件衣裳……
暗自瞥了眼周师傅苍老的面孔,你改变了主意。
杨槿宁不过……以后几天你应该会很忙,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周师傅唉,这小姐,实在是难伺候!
周师傅这坎肩我赶制了三天三夜,她还是不满意。
周师傅即便给她赶出一件斗篷,她又不喜欢,我还不是白忙活?
周师傅无奈之际,不免在人去楼空之时发发牢骚。
杨槿宁我这么看着她,觉着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你望着远去的那个身影,笑意在面颊上两个深深梨窝酿成从容,幽然张口
杨槿宁她一定想要在自己心仪的男子面前成为最特别的那一个,也不是难以体会的心情,只是麻烦周师傅你了。
爱情让人会希望,变成另一个人眼底星空之中无数星辰中,最闪亮的那一颗。
你也曾一样。
只是,当初的你忘了,忽略了,自己大费周章穿在身上的那些漂亮衣裳,不曾停留过他眼里,哪怕短短一瞬。
蝴蝶飞过花朵,尚能留下画面。
而你,什么都不曾留下。
原本想穿得工工整整地去见娘亲,不过既然周师傅抽不出身,那就只能你自己动手了。
你原本称不上贤惠,不过在塞外三年,却也改变了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笨拙。你还记得第一次学习缝制衣裳时,你硬生生是将自己的血,自己的泪,随着一针一线,封入了那件衣服。
正如你如今重新攥着那一根银针的时候,你依旧觉得沉重痛心,不过说服自己别太沉溺追忆,你端坐了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整个屋子,一片宁静。
只剩下桌旁一支红烛,在安谧中发光发热,燃烧着初春的黑夜。
杨槿宁念儿,以往在郡王府,一到了春天,娘就数日子,等着三月天来。
你披着素色袍子,垂着眼眸,缝好了一只袖子,你转过头来瞥了一眼摇篮,微笑说着。
其实你哄孩子的本事不大,除了常哼的那支歌谣,这一年来,你还常常为他讲故事。
讲自己的故事,讲郡王府的故事……讲一切听起来美好的故事。
笑意带着酸楚,从心头汇入面容。
杨槿宁因为那一天,娘亲要去狩猎大会上,看那个人骑马射箭的潇洒姿态,看到他猎到野鹿或者狐狸,娘亲比谁都开心。
你偏头看了看孩子,见他已沉沉睡去。
白玉色的料子,平平整整铺在圆桌上,你的指腹,缓缓抚摸过这光滑的丝绸。皇后说过,你越来越像娘了。
但你对娘的印象实在太少。还未懂事的时候,她就离开了人世。你只知道她是跟了皇后一年有余,蒙受皇恩赐婚,才得以嫁给郡王。
只是奶娘说,娘不喜艳美,从来都是素雅模样。
杨槿宁我跟你,真的很像吗?
你突地将手紧握成拳。
对苏颦儿一无所知,你闭上眼也无法想象出娘亲的模样轮廓,用心想也不晓得娘的性情究竟是勇敢还是怯懦。
你痛恨的,是自己内心无时无刻不涌出来的无力。
三月初。
河岸,杨柳绽放绿色新叶,轻轻拂过波光粼粼的河面,河岸边,到处是一片迎春,金色灿烂的花朵,密密麻麻挤着,告诉世人春已来到。
杨槿宁羡儿,别难受。
杨羡也记得今天的日子。
每一年的今日,他从来都是滴水不进,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以前见到情绪比任何人都多的弟弟,你总是不耐烦,也无心安慰,如今,却不得不感叹弟弟对亲情的重视。
你眉头轻蹙,伸出手去,温柔地帮他擦着不断涌出的眼泪。刚刚擦去,他清澈的眼瞳内却又汇出更多的泪水。
杨羡俊朗端正的面容上,也是无措的神情,他摇摇头,没有办法
杨羡也不知为什么,它就是要掉下来……
他说不出来,那是悲伤。
杨羡但,阿姐要羡儿不哭,那羡儿便不哭。
他接过你微笑递过去的手帕,拼命擦着眼泪。
阿姐的话对他而言,是圣旨。
在墓园祭扫了整整半日,你才与杨羡离开。在最后上马车的那刻,你转过身去,踟蹰片刻,也不知内心生出的陌生惆怅,从何而来。
杨羡阿姐,听余叔说,上回在典当铺门口撞到你,你把最后一对珍珠耳环当了?
在回程的时候,杨羡拧着一对好看的墨色眉毛,嘟着嘴,打量着眼前的你,像是的确在你身上找不到任何一件首饰。你与花样年华的少女相比,过分的朴实无华。
你皱了皱眉头,面色白了白,不知该如何回答,那是刚回京的半个月,生活最为窘迫,更何况弟弟的身子不如从前,你都交代下人去领来最滋补的中药,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你也不会典当了那对耳环。
你年幼时最喜欢的,便是那对珍珠耳环,也是在塞外这么多年,唯一留在自己身边的首饰。
但典当了它,你也觉得值,毕竟如今要维持这个院子的所有开销,你也觉得银子应该花在刀口上。
杨羡其实,阿姐你也不用太辛苦的。
杨羡羡儿身边有不少银子……今天,我帮你把耳环买回来……
他说着,满心激动,从内衫中掏出一个发白的锦囊,拼了命想要解开。
你眼色一沉,急忙拒绝。
杨槿宁羡儿,我不需要那些东西,但你的药,不能不吃。
皇太后赐你的首饰,你不便挪用,也不忍总是靠奶娘帮你们姐弟补贴家用,这几天你也实在是头疼。
但若说杨羡戴罪之身还能存什么银两,你也实在不信,更不关心锦囊之中到底有没有银子。
杨羡余叔当年送我到风轲,跟我说只要每日存下一枚铜钱,每到年关再将铜钱换成银子,等银子将这个锦囊全部装满了,我就能见到阿姐了。
杨羡你定是不信,羡儿真的不用阿姐来费神,羡儿能让阿姐过上好日子……
他说着,一手掀开车帘,马车已开动许久,他一看到当铺的门口,就急不可耐,想证明给你看。
你只能跟哄孩子一般耐下心来,笑着柔声说道
杨槿宁羡儿,我们快到家了。
杨槿宁等到家了再说好不好?
你喉咙一紧,急急忙忙按住杨羡的手,只知道,无论过得多艰难,都不该用羡儿这样攒起来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