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彦佑道:
彦佑“干娘,你头疼么?要不要先吃一丸止疼药?”
被彦佑这么一个打岔,簌离愣了愣,摇了摇头,道:
簌离“不那么疼,那药丸我不想再吃了,你收起来。”
看了一眼锦觅,她想了一会儿,又道:
簌离“你怎么将她带过来了?难道是……你终于红鸾星动,要为娘给你——”
彦佑“不,干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原本带她过来,是因为她。”
他顿了顿,看了眼锦觅,到簌离身边,凑近她耳朵如是这般那般地说起悄悄话来,若是曾经被夜神渡过修为的锦觅,定然是耳目聪明能够听见的,可惜如今她是个灵力低微、还因为逆天而行险些遭了天谴的小小果子精,所以只好站在原地干看着。
锦觅“我说,你们说什么呢?彦佑君?扑哧君?”
锦觅“你好歹给我解一下禁制啊!”
锦觅“难道我还会跑了不成?”
彦佑道:
彦佑“你都失忆了,不,不对,是把我给忘了,那么,在你心里,我们两个的交情肯定大不如从前,所以,扑哧君我啊,还真的怕你跑了!”
彦佑“要知道,你可是个没心没肺的葡萄。”
锦觅……
锦觅这青蛇郎君到底对我有什么顾虑?夜神的娘亲是簌离这件事,我知道和我不知道,这两者之间,难道有什么关键?
锦觅等等……夜神,龙鱼族,六界四海浪荡的彦佑……
她眯了眯眼,心道:
锦觅之前他说,在辰郎这件事上,他可以帮我,同时也是帮簌离,顺道也是在帮夜神……难道夜神起了夺嫡之念?而他,则是明面上在六界四海之内猎艳,实际上是在为夜神夺嫡而游走,而簌离,是连接两个人的一个节点——
锦觅这样的话,他说要帮我,岂不是要让辰郎死?
她心中一冷,暗暗想着:
锦觅借刀杀人么?水神之女一说,他必然是骗我的,我明面上是天帝之女,我自己虽然心知父亲只可能是一颗老葡萄,旁人又不一定晓得,若是我真的按照他说的做了,只怕,到时候迎接我的会是弑父之罪,若是我将他利用我的真相说出,旁人未必会信,而且,就算信了,也定然是觉得我大逆不道更多一些,毕竟,女儿爱上父亲这种事,是谁都接受不了的……
想到此处,她垂了眼,心中冷笑:
锦觅便是辰郎百般恶毒,只要我在,你们休想让他死,便是他死,也只能我自己来,别想让我做你们手里的一把刀。
锦觅看不出来啊,夜神如今竟然……
锦觅不论背后用计的人是谁,哼,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我倒要看看,我们两个谁用计用得更高明一些。
彦佑“两万年前,我干娘同钱塘君之子定下婚约,天帝太微为了令太湖和钱塘交恶,东南水系分崩,于天后生辰宴席之日,传召我干娘上天贺寿,而后矫饰身份,行将引诱。”
就在她暗暗思索脱身机会的时候,彦佑忽然凑向她,静静说道。
锦觅“彦佑君,你要是想说故事给我听,先将我身上禁制解开不迟,你知道么,我呀,一向是喜欢泡着茶,熏着香,晒着太阳,躺在摇椅上听故事的。”
彦佑摇了摇头,道:
彦佑“我还不知道你?”
无视锦觅看起来分外恳切的目光,他只是接着自顾自继续说道:
彦佑“我干娘自小养尊处优,未经人世险恶,自不知天帝诸般阴谋狡诈。”
彦佑“后来干娘她十月怀胎生下润玉,钱塘太湖婚约作废,自此两族交恶,天帝阴谋达成,自然就此将干娘抛弃,干娘她凄苦不已,孤儿寡母带着润玉生活在这太湖水底,本来,干娘盼望着将润玉藏于水底,不叫他的存在为天界所知,孰料有一日,润玉忽然失去踪迹,干娘遭此打击,一蹶不振,日夜啼哭不止,若非尚有水神看顾一二,只怕早已香消玉殒。”
锦觅“啊,原来这场婚外恋里,还有水神——呃,水神爹爹他做个备胎?”
锦觅兴致勃勃问道。
瞟一眼簌离的半张面容,她复又想着:
锦觅眼看这龙鱼公主和我娘亲生得这般像,难保水神是不是有了当夜神他后爹,彦佑他干爹的心思……好一个政治狂徒,这投机之举,若是成了,只怕届时大权在握、美人在怀啊。
彦佑看着她,一时目光郁卒,指了指她脑瓜,道:
彦佑“备胎?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水神仙上,他可是你爹,你!”
彦佑“我就知道!你实在不堪大用!”
锦觅“好奇怪哦,为什么不能这么说啊?难道我说错了什么?那你一条一条地反驳我嘛,彦佑君?”
彦佑翻了个白眼,道:
彦佑“六界四海都知道,水神仙上喜欢的分明是花神,即便不是她,也还有一个风神,他们三个的三角恋,关我干娘什么事?”
锦觅“怎么不关你娘的事啦?”
锦觅笑吟吟提醒他,朝着簌离努了努嘴,又道,
锦觅“你眼神不是很好么,大晚上的都能在漆黑一片的长江水里瞧见我,那你何不仔仔细细瞧瞧你娘的脸,这般白莲花的长相,可不和我那花神亲娘长得如出一辙?话说,水神,呃,水神爹爹他时常前去花界,在我娘坟茔之前望上一望,他又向我亲口承认了他对我娘亲仍旧心存爱慕,在我看来呢,世上渣男都是一样的,得不到最爱的那个,就先将就着选一个替身当作心灵的慰藉,等到最爱的那个回了头,便甚干脆地将那替身甩远。”
看着彦佑失语的表情,她又补充道:
锦觅“若不是水神八字不行,运气不好,我娘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他一眼便已仙逝,水神哪会选择看顾你娘一二呢?”
彦佑怕是一直将水神视作偶像,如今被锦觅这直言不讳对水神的批判给戳到了痛处,扯了条石凳子一屁股坐下,只抖着手大拍大腿。
眼睛闭了闭,深深呼吸两下,他方静下来,道:
彦佑“不说这个了,且说你,你是从何得知自己乃是花神之女的?”
锦觅挑眉,继而在脸上摆出一阵讨好的讪笑,柔声道:
锦觅“彦佑君,好郎君,你想知道呀?不如先将我身上禁制解开,不然的话,我不告诉你哟。”
彦佑一阵恶寒,道:
彦佑“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锦觅啊锦觅,你以前何曾如此过?”
甩了甩袖子,他一脸牙痛,又道:
彦佑“我原先只以为你是个断然不会使什么心计的单纯美人,此番一月未见,你忘了我,将我当成个陌生人之后,就毫不掩饰自己了,原来往年你我的交情,竟都是你戴着面具算计来的?”
锦觅什么?这青菜虫还有脸说我?
锦觅哼!
锦觅“我若当真是个单纯美人,凭我这张脸这副皮囊,还有我这囊中羞涩的灵力,真的能顺顺利利活到今时今日?”
她索性扬声道:
锦觅“你彦佑君乃是个六界四海闻名的人物,到处调戏美人,却又始终不曾河边湿鞋,由此可见,你其实是条有大能耐的蛇,唔,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又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我以前戴上面具讨好你,处处顺你的意,又有什么不行?”
彦佑一下子顿住,倒吸了一口气。
见他表情,锦觅扬了扬眉毛,只觉这蛇脸色或青或白地有些可爱,又想:
锦觅这般的蓝颜知己,唉,若不是他非要借我之手陷害辰郎,说不定我就……不不不,不能因为他可爱就变心!
锦觅……倘是有朝一日,我能在辰郎脸上看到这样鲜活的神色就好了。
锦觅不对,其实辰郎现在这样就很完美了,若是再可爱一些,那就不是他。
然后她又想到:
锦觅我怎么又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不行,不能再想了!打住打住!
彦佑磨了磨后槽牙,看了看锦觅,复又磨了磨牙,伸手将她身上禁制解了。
彦佑“好,我已将你禁制解了,现下你可以说了吧,”
顿了顿,他威胁道,
彦佑“既然话都说开了,画皮也扯了,那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你!不许同我耍心眼,你莫要忘了,我能封你第一次,自然就能封你第二次。”
锦觅一愣,心中冷笑不已,她舒展了一番筋骨,坦然道:
锦觅“彦佑君这手禁制下得当真滴水不漏,不愧是我以前抱过的大腿。”
彦佑再度磨了磨牙。
簌离“彦佑!莫要吵了,为娘这回头真的有些疼了。”
簌离“锦觅既然不想说,你就别为难她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不是么?”
彦佑“干娘!”
簌离“嗯?”
彦佑“……好,我听你的,不问了。”
锦觅一个唱红脸,一个姗姗来迟唱白脸,这分工很明确啊。
锦觅什么干儿子干娘的?只怕是面首和主君吧?看他们之间这关系,亲密得不要不要的,比我和李定国还——
簌离“我和锦觅仙子以前虽说从未见过,但是,锦觅仙子的诸般轶事,彦佑早已向我说过不少,想来,我这是已同仙子神交许久了。”
锦觅抖了抖衣袖,道:
锦觅“诶?神交是个什么体位?”
簌离呆呆看她半晌,彦佑大声咳嗽起来:
彦佑“你想都别想!一个月孛仙子还不够你祸害的?”
彦佑“还有被你祸害到丢了小命的肉肉!你就不能专注一点,只喜欢男的吗?”
锦觅“肉肉——她死——她是我朋友!你瞎讲些什么!脑洞别乱开好不好?”
在锦觅看来,簌离不愧是出身太湖这么一个扯淡文人的大本营,她保持了良好的谈话素养,僵着脸朝锦觅慈和一笑,道:
簌离“我既受水神庇佑,忝为他的义妹,自然便和仙子你也沾亲带故几分,你我勉强算得是半家人,到如今却才相见相识,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锦觅半家人?谁和你是半家人?
心中腹诽,她面上淡淡一笑,手里揣了个后生晚辈的礼,向簌离一礼,嘴甜道:
锦觅“锦觅见过姑母。”
簌离“好,好侄女——锦觅,彦佑带你来此,想是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畴谋,我只问你,你可愿助我们成事?”
彦佑急急道:
彦佑“干娘!我没——”
锦觅哈?这是没商量好啊?还是说,他们两个其实筹谋的是两回事?我看,想来是后者,毕竟,这世上同床异梦之人太多了,而且,若夜神登位,他这‘义弟’,只怕会迎来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吧?自古以来的宫变不都是如此的么?
锦觅所以我该怎么做呢?呵,有了!
锦觅“自然是知道的,而且,呃,我觉得——”
定定看向对她颇有防备的彦佑,锦觅微微一笑,道:
锦觅“目的虽然很光明正大,可计划有些粗糙了。”
彦佑“你果然知道得不少!而且,你愿意?你不是自言乃是天帝之女,又怎会愿意助我等行事?”
簌离“天帝之女?”
簌离一看锦觅,锦觅默不作声,簌离却似忽然明白了什么,蓦的一笑,轻声道,
簌离“故布疑阵?是也?非也?”
簌离“难道花界也有此心,才会将你养成这个性子?还是说——对了,玉兰芳主!当初旭凤掉落水镜,我乍然知道此事,心中一直暗暗焦心,没料到,没过多久,就从彦佑这里听来了你上天服侍他的消息——如今想想,果然是一招妙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最危险的地方,难道不正是最安全的地方么?”
喃喃默念一会儿,她又向彦佑道:
簌离“彦佑,你这孩子,要同她,同花界的人好好学学,知道么?”
彦佑哼了一声,嘟囔道:
彦佑“干娘,我已经学得够多了,我实在不是这块料。”
簌离轻叹一声,看向锦觅,道:
簌离“我亲手策划了旭凤涅槃失败的计划,当初自以为此计决然无失,不想还是棋差一招,锦觅,你可否为我参详参详?”
锦觅涅磐?失败?
她心中一惊,
锦觅他们对我那凤凰儿子做了什么?
十指微动,她忽然想到:
锦觅这辈子与上辈子不同,辰郎如今有两个儿子,哪怕辰郎真的死了,有旭凤在,天宫里的人也有一半不会选他做天帝,簌离在旭凤涅磐凶险之时做下手脚,想借机将他害死,好让夜神成为太微唯一的继承人吧!
锦觅我呸!竟然敢对我的凤凰儿子动手?好歹毒的女子,好歹毒的心肠!
她定定看着公主和彦佑,勉力压抑杀意,脸上扯出一个淡笑。
锦觅“漏洞太多,我竟不知如何说起。”
锦觅“那已经是往事了,如今还是着眼当下吧,总是捧着过去的功劳簿说事,举事焉能成功?”
彦佑“干娘,锦觅,你们两个继续谈,我先出去了——”
簌离“彦佑?”
锦觅“彦佑君?”
彦佑“我实在是条笨蛇,对于锦觅这样的,比七巧玲珑心还多一窍的人,实在是佩服得很,恨不得顶礼膜拜当场,为了本君颜面着想,我看我还是出去避避风头?”
锦觅“哦,这样啊,应该的,应该的,我们葡萄别名又叫山葫芦,葫芦者,腹中明朗,乾坤尽在也,彦佑君你只长脸蛋不长脑子不是你的错,像我这种又长脑子又长脸蛋的,实在是天下地上独一份儿,你不用羡慕,也不用膜拜。”
彦佑脸皮一阵抽搐,道:
彦佑“锦觅,你可真不谦虚。”
复又十分哥俩好地过来勾肩搭背,道:
彦佑“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就不想出去了,我倒要看看,你能让我‘羡慕’和‘膜拜’到什么程度!”
……
锦觅自古以来,谈判桌上无亲眷。
锦觅这簌离一看就不是个能成事的,张口闭口便是姑母、侄女之类的话,哼——以后有她的苦头吃。
她这般想着,敷衍着应下了簌离所言种种,答应替她在旭凤那里以为接应,等她将来大事成就,拉荼姚下马。
簌离见她连声相应,状如了却心中一桩大事,揽了锦觅的手,亲亲热热道:
簌离“姑母常年拘于此地,也没有什么珍惜之物与你做个见面礼,我左思右想,你生来并非仙胎,乃是一个葡萄成精,不若,我赠你一册密卷助你修行,好让你早日修成地仙位列仙班,如何?”
锦觅面上一笑,心中百无聊赖,她嗯了一声,好奇打量簌离递来的书册。
翻来覆去看了一遍,通篇古字,合上书页,扉页上所书的三个大字‘梦陀经’进入她的眼帘。
锦觅梦陀经?
锦觅???
锦觅!!!
她心中激起千层浪,心道:
锦觅我当初向娘亲胡口乱诹的无名经文,就是被她当成了梦陀经……原来在她这里!那我得好好参详参详!
彦佑带着她出门之时,凑过脑袋道:
彦佑“原本我还计划着送你一个方法,让天帝如今的历劫身成为你独属禁脔,现在看来,果然是我多虑了,你这个黑心葡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锦觅“独属禁脔?”
锦觅“哦?我看你憋话憋得实在难受,不如就说出来让我听听,乐一下,看看你能想出什么蠢法子?”
彦佑“你怎么说话呢?真是的,自从原形毕露之后,你就越发地不可爱了!”
彦佑“好吧好吧,我就告诉你——先说好,你不许笑!”
锦觅“嗯,我不笑。”
锦觅“我发誓,如何?”
彦佑“算了,发什么誓?反正——你笑就笑吧。”
他清了清嗓子,道:
彦佑“我原本的计划呢,是这样的,你知道咱们的少昊天帝吧?他是香火成神的神龙,我的意——”
锦觅“你是想让李,呃,天帝的历劫身在人间受人香火,直接成就另一个神位,然后彻底丢掉他天帝的身份和记忆?我说,彦佑君,天条你没背过啊?野祀早就被禁止了,做出这种事的人,是要坐牢的!”
彦佑抹了把脸,道:
彦佑“是是是,我无知,还好之前没那么自信地对你说这个方法,不然可真的丢脸了!”
锦觅嗯了一声,道:
锦觅“你现在就不丢脸?”
彦佑“今时不同往日,我还真不觉得丢脸了。”
看着彦佑平摊的手,锦觅笑了一下,道:
锦觅“扑哧君,别这样,自暴自弃不好,其实你还是很聪明的。”
锦觅这个法子,到还真是一个好方法,只要做得秘密些,也许我就——
锦觅李定国,纵然他不是辰郎,那又如何?他爱我!我丢了白帝,丢了道玄,难道还能丢了他不成?天帝就让小凤凰做……
她看了看彦佑,又想着:
锦觅原来他不是想杀辰郎,倒是我误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