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芳主倒下的身子将将被水神托住,一缕灵气经他剑指透入长芳主眉心,微行疗愈。
又见他叹了口气,水神爱怜一笑,思虑了半晌,向锦觅道:
洛霖“先日在九霄云殿之上,锦觅仙子想必已然见过我的妻子临秀。”
锦觅闻言,迷迷瞪瞪一阵思索,暗想着:
锦觅临秀?
锦觅她又是哪个?
水神目光在她脸上一阵逡巡,又垂下头,分外不好意思,说道:
洛霖“我对临秀,虽说,虽说,”
话语悬疑地一停,继而又道,
洛霖“但总归是夫妻一场,又如何能,”
又是吞吞吐吐一阵,叹道,
洛霖“不想锦觅仙子这场情劫竟是应在我身,承蒙锦觅仙子错爱,可惜我无法回应,还盼锦觅仙子日后能够自己慢慢想开。”
锦觅听到最后一句,终于豁然开朗,噎了噎,
锦觅这水神老大爷竟自恋至此!
锦觅娘亲曾经的情人,一个水神,一个天帝,两个人都是这般自恋,恐怕,上辈子我那不知名姓的葡萄爹也好不到哪里去。
锦觅诶?原来眼前这位俊俏的老大爷还是个有家有室的。
瞥了一眼桌案上才燃未久的香柱,她吞了吞口水,觉得更噎,
锦觅家中既有发妻,还要不时出门怀念一回故去的老情人,这老头儿还真是钟爱给人派绿帽啊!
锦觅既然是绿帽子大仙,又何必再在脸上作出一副情深至此的模样来?
锦觅水神,水神,果然是浪得飞起,佩服,佩服。
锦觅比之辰郎,不,爹爹他果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啧啧。
思及此处,慨然向着水神他老人家一拱手,锦觅道:
锦觅“好说,好说,水神且放宽心,”
琢磨一息,又敬佩道,
锦觅“不知水神仙上收不收徒啊?”
水神一个愣神,锦觅见他似有不解,连忙补充道:
锦觅“所谓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我观水神您似乎对此颇有几分经验,不若传授给小仙两招啊。”
锦觅我若能学着他们这样,即便心里已经装着一个人了,还能没心没肺地守着另一个人,想来一定不会再像今日这般痛苦了吧?
水神彻底怔住,他神情好一番波折,已而已是黄连一般苦涩,道:
洛霖“原来世人竟是如此看我的么。”
锦觅侧了侧头,看了他半晌,等了半晌,见他表情久久停驻在苦涩一笑上,半句话也不多说了,只定定看着眼前的花神塚,只好灰心道:
锦觅“您若是敝帚自珍,那也无妨,呵呵,呵呵。”
长芳主颤了颤,自水神胳膊上醒来,站定调了调息,抬眼看向锦觅,眸中极是伤神。
锦觅惑了惑,禅定看她,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心态,心情甚是平静,甚至还能朝她微微一笑。
长芳主身子一晃,眼看就要再度昏倒,
锦觅转眼两千年过去了,唉,长芳主到底是成了老人家,如今这身子骨也忒弱了些!
她太息一声,眼明手快上前将长芳主扶住。
长芳主闭了闭眼,又睁开,犹豫看着锦觅,探手捋净她袖口上的断续残丝,低声念叨:
长芳主“原本听说过,成年后见面的血亲,第一次相见,会,会,唉,以前还不相信,如今一看,竟然真的,看来还是将你送上天宫为好,天帝纵然再怎么,唉,也不会允许他们兄弟两个。”
锦觅一听,心头大震,急忙嚷嚷道:
锦觅“天宫?不行的,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锦觅夭寿啦!
锦觅我既已决定对辰郎爹爹放手了,那便自然要找个安静之处好好养一养情伤,如何还能再叫他有机会在我面前晃悠?如今见他一面,我约莫是要折寿十年。
长芳主一个趔趄,闭了闭眼,继而宽声道:
长芳主“你不是对那夜神润玉甚是欢喜?还有那火神旭凤?月下仙人丹朱?栖梧宫里的了听和飞絮?你不想和他们玩了?”
锦觅惊疑道:
锦觅“夜神润玉?火神旭凤?”
锦觅我何时对夜神甚是欢喜了!诶?他不是被佛陀给——他没死么?他竟然没死,那我娘亲和他,和辰郎爹爹……
锦觅等等,火神?旭凤?
她眼睛一圆,手指微动,即刻就要抚上腹部,好歹忍住了。
锦觅旭凤!
锦觅是不是,我的小凤凰?是他!
锦觅原来我……如今天道让我重活一次,定是让我回来看小凤凰的!
锦觅两千来岁的小凤凰啊,也不知他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她忙要摆出矜持一笑点头,转而忽然又是一惊,想到自己方才才嚷嚷着不去天宫,如今转脸就变,似乎有些‘双面人’之嫌,遂连忙凄凄作态,扭扭怩怩着向长芳主道:
锦觅“长芳主若是觉得锦觅哪里烦到你了,告诉锦觅便是,锦觅自当多注意些许,何必想着将我逐出水境呢。”
长芳主老神在在,斜眼看她。
锦觅干咳一声,厚着脸皮继续表演,举袖在眼,假作沾泪,道:
锦觅“只是,毕竟天帝乃我生父,想来长芳主也是怜我自幼无父无母,是以才令我如此,唉,那,锦觅唯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长芳主长长舒出一口气,手指蹭了蹭她的袖口,约莫是在暗察那袖口上可有泪痕,锦觅眨了眨干涩眼眶,正欲讪讪捂脸,就听长芳主语气甚是欣慰,道:
长芳主“你能这样想,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长芳主“锦觅,”
长芳主复又蹙眉,道,
长芳主“此去天宫,往常课业照旧,此后每月,我都会差使老胡上天将你的功课带去,你须切记不可贪玩,明白没有?”
锦觅课业!功课!我一个三千多,哦不,算上凡界历劫,都四千岁了的精灵,还要做功课!
锦觅“呃,明白,明白。”
她抖了一抖。
锦觅悲摧,万万没有料到,我这妹妹五千来岁了,年纪比我还大上一截,她居然,居然还是个要做功课的果子精!
思及此处,复又深深疑惑,她暗想:
锦觅她如今都五千岁了,怎的灵力还如百岁幼童一般稀薄?这资质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锦觅佩服!
锦觅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便是如前世的我那般资质差极,到了三千岁的时候,已然也是个辟谷的精灵了,这辈子的我,唉!
锦觅说道辟谷——
她捂了捂似是有些饿了的肚子,望天。
锦觅云彩白白胖胖,看上去好像棉花糖哦。
洛霖“恰好,此香已经燃尽,本神也该归返洛湘府了,既然长芳主想要锦觅仙子归返天宫,不若我送锦觅仙子一程。”
锦觅望着白云,神游天外之际,水神淡淡话语传来。
长芳主点头点到一半,忽而面色一紧,道:
长芳主“暂时不必劳烦水神了,牡丹自会差人将锦觅送至天界。”
两人眉目对视几许,长芳主将头一撇,足尖一点,唤来花座,带锦觅飞身而上,又道:
长芳主“还恕牡丹不能相送水神了。”
水神黯淡声音传来,道:
洛霖“我在世人眼中,果然是个令人避之不及花心男子么,唉。”
长芳主花座歪了一歪。
她花座就这么歪着歪着,歪到了锦觅的木屋边,长芳主威严一唤,叫来老胡:
长芳主“等到晌午,你就将锦觅送至天宫,稍后我会手书一封亲笔,到时你也一并转交天帝,”
又道,
长芳主“切记,此去天界,莫要途经洛湘府,也莫要同水神有任何攀扯。”
老胡道:
老胡“为什么啊?水神他。”
长芳主瞪他一眼,道:
长芳主“不要问了,等你从天宫回来,我再详细与你说道。”
老胡怔了怔,过了会儿,这胡萝卜仙大是忧愁,嚅嗫道:
老胡“若是不走洛湘府的那条路,那就要走月宫的路了,月宫里的那玉兔可。”
长芳主瞪眼,老胡连忙捂嘴,点了点头。
锦觅捂着肚子在一边默默当了一会儿雕塑,饿得好不失落。
及至太阳终于跃出云海,她和老胡两人方才从长芳主的眼刀嗖嗖里脱身,认命地叹了口气,挥手拜别老胡,她开始在屋后小院里摸索柴火起灶做饭。
坐到饭桌前,早饭且才吃到一半,就听屋外一个柔声呼唤,道是:
润玉“锦觅仙子?”
捧着饭碗,举着筷子,她摇摇晃晃走出门外探头一看,
锦觅居然是夜神。
夜神一身素雅白衫,眼中温光璀璨,形象明明并不耀眼夺目,却也因那一张脸美得太狠而显得分外骚包。
锦觅揩了揩眼睛,心里惊疑:
锦觅这,这这这,前世竟未曾想过这么一个重要的问题:夜神他和我比,到底孰美?
一时忍不住想要揽镜自照对比对比。
不过天大地大,如今还是吃饭最大,她又扒了口饭,嚼了嚼,咽下,迟疑道:
锦觅“夜神大哥来此做什么?”
夜神晃了晃,道:
润玉“大哥?”
锦觅迟疑着点了点头,思索一会儿,小心翼翼道:
锦觅“昨夜天帝入梦,将我唤至太虚,言及我乃他和花神之女,你年岁比我长些,自然是我大哥了不是?”
夜神回神道:
润玉“也对。”
锦觅“长芳主让老胡一会儿送我去天宫认亲,”
又扒了两口饭,锦觅向他道,
锦觅“夜神大哥不如先回去向父帝他报个喜?”
润玉“报喜?果然是个喜事,为兄一会儿便会回去向父帝言明,”
夜神定了定,又道:
润玉“如今却要唤锦觅仙子一声妹妹了,那么,这根红线,还是还给你好了。”
看他褪下腕上一根褪色红线,锦觅眼睛倏忽瞪大了,且,她心境小小复杂了一把。
锦觅红线。
锦觅姻缘。
锦觅长芳主说的是真的?看来这‘锦觅’果然和夜神关系不错啊,呵呵,呵呵。
锦觅和夜神搞骨科?妹妹啊,你学着梓儿做什么嘛!咿,骨科打断腿啊。
她抖了抖手,小心接过红线,一时不知该将它揣在哪里。
夜神惊诧:
润玉“你,似乎有什么,和以前不同了。”
愣神,锦觅心道:
锦觅呃,的确是不同了,芯子都换了,还能和以前一样么?
转了转眼珠,遂笑呵呵与他道:
锦觅“大哥,看不出来啊,你的感觉很敏锐嘛!你不如再猜猜,我是哪里不一样了?”
闻听此言,夜神恍然一笑,摇了摇头:
润玉“为兄不猜,不同就不同吧,无妨,”
抿唇又是一笑,嘱咐道,
润玉“妹妹,为兄这便回去了,我和父帝,还有魇兽和旭凤,都会在天宫等你,要早点来啊。”
扬了扬筷子,锦觅向他道:
锦觅“好说,好说。”
目送夜神化作一团流光飞天,她继续扒饭,五脏庙终于在她吃了三大碗饭后被勉强填了个饱。
惊悚看着起了三次火的锅灶,锦觅拍了拍微微凸出的肚子,绞着手指痛定思痛,
锦觅嗯,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饿的,可是已经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要吐了。
锦觅上辈子辟了谷,吃饭对我而言,便是一项消遣的乐事,如今消遣成了生存的必要举动,未免就变得分外痛苦了。
锦觅几千年没饿过一回,如今猛然吃上一顿,却未料到,我的饭量居然这么大。
锦觅悲夫,悲夫,险些忘了,这身体不是我的,是我妹妹的,唉,她怕不是个葡萄成精,而是个饭桶成精吧?呃,葡萄?
她思绪一顿。
锦觅上辈子我生父不明,是个葡萄倒还能够自圆其说,这辈子,妹妹的父亲是辰郎啊,她怎的还是个葡萄?
心中忽的酸涩一跳,一时间心绪纷杂,她晃了晃头,又让自己竭力想着:
锦觅该不会是以讹传讹搞错了吧?说不准我其实是颗龙珠呢?紫色的龙珠似乎也挺不错啊,多威风。
探了一番元灵,惴惴内视,半晌,自她唇边逸出一缕太息,
锦觅哎呀,果然还是个葡萄啊!
她怔然一会儿,忽然又想:
锦觅听闻葡萄也被凡人称作草龙珠,爹是龙,妈是花,我是草龙珠,想来也能自圆其说的吧?
她自嘲一笑,复又假惺惺郁卒落泪了一把。
锦觅“唉!明明人家都已经是龙的娃娃了,居然还是一颗生津止咳润脾利肾适宜入口的小葡萄!真是何其悲催啊!啧啧!”
装模作样哀叹数息,晃晃脑袋,意图晃走脑海中泛起的无限汹涌神思,她搬了条长凳,又置了个小几,端了杯枸杞泡水搁在小几上,静静卧倒在长凳上,初升的太阳下,默默按照养生书上说的方式调息入定。
锦觅好饿啊,我这就爬起来吃饭。
锦觅不行!先修行,修行到辟谷!
定着定着,便又是甜美一觉。
一觉恍惚又睡到中午,老胡喳喳呼呼前来找她。
她睁了睁恍惚的双眼,老胡上来将她的枸杞泡水一通牛饮,二话不说又一把将她从长凳上捞起,道:
老胡“小桃桃啊,东西收拾好了没有,走走走,你这便与我一道上天宫去。”
她一觉未醒,迷迷瞪瞪之间,只觉老胡手劲儿忒大,三魂七魄摇摇欲坠,险些要被晃散成十片,惊骇不已,她竭力起身,却只觉浑身上下软哒哒的,竭力嗯了声,老胡拍了拍她的脸,点评道:
老胡“不愧是小桃桃啊,你这样的蜜桃精就该有这样粉扑扑的桃子脸。”
锦觅“老胡!我是葡萄精,不是蜜桃精,种属问题是一种原则性问题。”
她终于三魂七魄归位,抬手锤了一下老胡滚圆滚圆的肚子。
老胡脸色讪讪:
老胡“葡萄,蜜桃,不都是桃嘛,”
大抵是面子挂不住了,连忙转移话题,
老胡“衣服收拾好了没有?纸笔课本都带齐了没有?天宫里做饭不大好吃,你的锅碗瓢盆带了没有?”
锦觅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
锦觅“这些还要带么?我大哥他人那么好,都会帮我准备好的。”
老胡“大哥?”
老胡一声惊呼。
锦觅“哎呀,就是夜神嘛!老胡你这么惊讶做什么?走了走了,你赶紧带我上天。”
推推搡搡之下,老胡终于带她上了天。
老胡驾云的技术不太好,一片云驾得左摇右晃,锦觅蹲在他脚下,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了了,将他一把推开,道:
锦觅“我来!”
喃喃念了几句咒诀,因灵力不济,故而又想到凡界灵力也甚是稀薄,凡人修行从不浪费灵力,复又因此想到自己曾经当过凡界的剑修,锦觅晃了晃神,当即把脚下一片云彩当成剑来御使。
锦觅哼哼,到底是我经验富足,御云御得甚是稳当。
老胡大惊小怪道:
老胡“小桃桃,想不到哇,我还以为像火神那样的,都只长脸蛋,不长脑子哩,没成想你在栖梧宫里学的东西也挺管用啊。”
锦觅偏偏脑袋,
锦觅火神?唔,旭凤!
锦觅“火神长得很好看?有多好看?”
她心里诡异升起一种渴望,想要老胡将小凤凰给夸得个天花乱坠。
老胡捏了捏胡须,道:
老胡“小桃桃你以前就在栖梧宫学艺,几乎天天见他,怎么还来问我?”
锦觅心里大是疑惑,
锦觅以前我在栖梧宫学艺?
心里再是疑惑,面上不露半分,只是分外振振有词,向他道:
锦觅“哦,我以前脸盲。”
锦觅我从不说谎的呀!‘我以前脸盲’这五个大字可不是在骗他,当我还是陆雪琪那会儿的时候,我的确是个脸盲来着。
老胡啧啧两声,不疑有他,道:
老胡“六界第一美男子,能有多好看,当然是言语形容不出来的好看啦!咦?小桃桃,你怎么笑了?还笑得这么,这么像长芳主?”
锦觅“什么?长芳主居然笑过?”
锦觅连忙收了笑,假装大惊。
又捏了捏胡须,老胡摇头晃脑:
老胡“以前你修行每有一次进步的时候,长芳主都要在花界开一次小会,让我们把你天花乱坠的胡夸一通,等我们夸完了,她就会笑,笑得就跟你方才那个表情一样。”
锦觅默然,干笑一声,道:
锦觅“要说我最佩服的人是谁,实在当属长芳主啊!”
锦觅“五千年了,我才这点灵力修为,这要挖空多少次脑子,做多少回心理工作,才能顺利把夸我修行的话说出口啊?是吧?是吧?”
锦觅“长芳主她老人家也真是的,净会难为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