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道玄
“阿锦?阿锦!”
他说,想喊一声她的名字‘锦觅’,可声音堵在了嗓子里,好像这个词成了一个禁忌,他说不出完整的‘锦觅’两个字。
直到他终于突破那禁忌,于是他又开口:
“锦觅。”
锦觅,她的名字,水神之女,夜神等候了四千年的妻子——在他上辈子的时候。他一直有着这个认知,他从来不唤她锦觅,只唤她阿锦,好像,这样就能避免她杀死旭凤的命运一样。
命运的确拐了个很大的弯,但他并不为此得意。
正相反,他觉得茫然,又难受。也许,他的绝情是真的,可是真情从来也不假。
锦觅静静躺着,魂魄正在缓慢消散。
他狐疑地看着自己颤抖的手——他握着诛仙剑的手。
他忽然想:我真的杀了她?是我杀了她?
他忽然迟钝起来的脑子还没有将一切的因果理出一个头绪,就听见旭凤的鸣叫。
太微怔怔地抬起头。
寝宫的天花板被凤凰的涅槃之火灼烧出一个大洞,旭凤在兴奋地飞舞着,荼姚很快飞来了,她在看着他,追随他,母子二人绕梁飞舞,很好看。
可他忽然想到自己对锦觅的一句承诺,他想让锦觅来做旭凤的娘亲,当时,这只不过是他一句半真半假的承诺,现在,他却又万分希望这承诺能够兑现。
看见他在看,旭凤飞下来,然后荼姚也飞下来。
太微猛地站起身来,他尽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尽量维护着自己作为一个丈夫的权威,同时也维护作为一个天帝的尊严,在荼姚这位他所承诺过的准天后面前,他想假装自己的悲伤并不存在。
荼姚爱他,他感动,悔过,怅然,然后许诺她自己的爱,夸下海口,信誓旦旦。
但是,‘当啷’一声,诛仙剑从他手里滑落到地面,于是,荼姚的目光聚集在诛仙上,然后又聚集在锦觅的伤口上。
他的心不可避免地为之一抖。
荼姚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后退一步。
“她——你杀了她?花界怎么办!”
“我,本座总有办法。”
他不安地这么说着。
荼姚蓦的一声笑,笑声很轻。
“你为什么这样伤心?你爱她?然后你又杀了她?就像当初对我一样?你的泪水多么难得啊,你的心肠还是这样冷硬。”
“本座——”
“太微,我不要做你的天后了,永远都不!我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其实有多恨你,哪怕你告诉我你爱我,哪怕你的爱我所渴望的。”
太微恍惚了一瞬。
恨。
爱。
他心里一跳,无声地张了张嘴,又低头看锦觅,她安静地就好象是睡着了一样。
他想说:锦觅,我不恨你,我……
然后又迟疑着,想着,自己到底要不要说‘我爱你’这三个字,紧跟着,他又想起来,锦觅已经死了,他就算说了他忽然吝惜起来的这三个字,她也听不见了。
魂飞魄散,连大罗金仙也无法挽回她。
如果锦觅还活着,他就会告诉她,她不应该骗他说是她杀了旭凤的,那一刻他真的很生气,气到几乎失去理智,两次失去旭凤的打击让他分外痛苦,甚至怀疑起自己重来一世的意义来。
那个谎言,锦觅根本就不应该说出口,他把它当真了,因为前世就是她杀了旭凤。他脑子里一直有着这个恐慌,害怕上千年的畴谋完全无用,害怕命运将他重新推向重生之前的那个境地。
更别说,润玉果然又一次对他用了煞气香灰。
可她说了那样的谎言,掩盖了事实——事实如何,他似乎明白了,但又宁愿自己不明白。
他爱梓芬,如此真心,却终究更爱自己的权力,他爱权力,如此真心,却终究更爱旭凤这个儿子。
他爱旭凤,如此真心,却终究……
荼姚又一次轻声发笑,笑着笑着,她哭出声来,她带走了初生的小凤凰,凤凰飞远了。
她是去找廉晁了。
太微笃定地想着,然后又一次看向锦觅,心里思索着:你会去找谁呢?若是有朝一日,你也像她一样,你会去找谁呢?
“你也会离开我么?”
他如此恐慌,又想到:她,已经离开我了。
有什么类似痛意的东西充斥着他的心。
他又想:难道,命中注定了,我一定要失去什么?
沉默了许久,最终,他弯下腰,轻轻吻在她的嘴唇上。
唇上只剩下湿漉漉的触感,也许是他又落了泪。
唇分,太微挫败又后悔地擦拭她伤口,默默思索:你只恨自己遇到我,我也只恨自己遇到你,上辈子,这辈子,都是因为你而变得不圆满。
他将锦觅紧紧扣在怀中,她的手没那么暖,但也没那么凉,这让他似乎有了一个错觉,她还活着。
廉晁的掌风飘然而至的时候,他看见她睁开了眼睛。
他愣住。
然后他听见她几近飘渺的声音:
“道玄。”
他的头发骤然白了,她便说他是道玄。
他的爱意骤然流露了,她便说他是道玄。
太微此人,在她眼里,应当是恨她的。
他骤然一笑。
廉晁的手掌结结实实拍在他身上,他未曾受伤,却自绝了心脉。
“其实,我比道玄更爱你。”
“哪怕道玄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