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玎蚩“所以，小仙子，开印的口诀，你知道吗？”
锦觅“我不知道什么是口诀，不过，你们可能知道，我记得，玟凌死前，总共对我说了两句话，对天帝说了两个字。”
玎蚩“哦？”
锦觅“他对我说，”
锦觅“不许叫我玟凌——”
锦觅“还有一句，你知道荼姚吗？”
锦觅“而他对天帝说的那两个字，是，父，爹。”
玎蚩淡淡看她一眼，道：
玎蚩“荼姚？”
玎蚩“哼，荼姚啊——”
有毒虞问：
毒虞“他刻意提起荼姚做什么？”
毒虞“难道开印的口诀，还要去向那香火凤凰要不成？”
玎蚩看着锦觅，倏忽一笑，道：
玎蚩“这谁知道呢？”
忽然凑近锦觅，暗中传音道：
玎蚩“不喜欢父帝？嘴上说得好听，你这借刀杀人的嫉妒心倒是强得很呐，荼姚因廉晁之故复生，这才过了多久？你居然就坐不住了？”
心里暗暗一跳，她抿了抿嘴唇，转而环视在场毒虞，道：
锦觅“统共两句话，外加两个字，我听到的就这么多，这空心印的开印口诀到底是什么，还需要你们自己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她强撑着玎蚩的目光，不意耳边忽然又传来梓芬的声音，梓芬道：
梓芬“他方才同你传音入密，说了些什么？”
锦觅一怔，梓芬又道：
梓芬“你服过陨丹，七情六欲都已尽数压制，我知道，仅凭我是你的母亲这一点，你未必愿意跟着我造太微的反……”
梓芬“可是你要明白一点，就算太微许你一个天后之位，又能如何？他一向无情无义，哪怕你成了他的天后，只要他觉得你有威胁，最后等待你的，终究会是一场残忍的寂灭，你懂么？”
锦觅“我。”
锦觅还未来得及回答梓芬的问话，玎蚩忽然扬声说道：
玎蚩“多谢小仙子你的回答，我想，我已经想到开起这空心印封印的口诀了，”
在场毒虞纷纷跳起来，激动不已，玎蚩又似是自言自语，道：
玎蚩“只不过，我们恐怕得找到荼姚，才能将它的封印解开了。”
毒虞“这倒好办！荼姚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凡界和天界之间徘徊，身边也总是跟着那个叫廉晁的上神！”
玎蚩看着锦觅，淡淡笑道：
玎蚩“找到她，自然容易，可是我听说，荼姚这凤凰的脾气特别不好，若是想要她帮我们解开这空心印之谜，恐怕就不怎么容易了。”
闻言，锦觅心里跳得厉害，心道：
锦觅他这是要帮我——杀了荼姚么？还是说只是我多想？
锦觅可荼姚若是死了，廉晁上神，他，他可是能为了复活荼姚而灭掉上万凡人的疯子，他可是不好惹的啊！
锦觅若荼姚又一次死了，这回，廉晁又得让多少凡人丧生？
锦觅我，我方才怎么会想到这样的毒计来？
趁着毒虞们还没说话的当口，她忽然又开了口，道：
锦觅“也许口诀和荼姚无关呢？”
锦觅“他当时提起荼姚，也许只是看我不顺眼，想要刺我一刺，毕竟，毕竟，”
她忽然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
锦觅“当时，天帝将我藏在他的逆鳞之下，辰，天帝是龙，龙的逆鳞触之必怒，可他，所以，所以，我觉得，重点也许应该放在，呃，不要叫我玟凌，这句话上，你们觉得呢？”
梓芬“什么？什么！”
玎蚩一把将她拉到眼前，仔仔细细盯着她看，又看向梓芬，冷笑道：
玎蚩“仙子这是被自己的女儿比下去了，您可真是太没用了。”
梓芬铁青了脸，道：
梓芬“方才锦觅问过的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你当真没和太微睡过？怎么说话时全是醋坛子打翻的味道呢？”
这一下，铁青着脸的又变成了玎蚩，他凝视着梓芬，道：
玎蚩“您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能力丝毫没有退步，看在您是老人家的份上，我得诚实地说一声，厉害，您真是厉害极了。”
梓芬阴着脸道：
梓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什么意思？”
又道：
梓芬“太微那厮，居然敢真的觊觎我的女儿！果然是一个十足的混账！”
太微“混账？”
毒虞“父，父帝！”
玎蚩“父帝！”
锦觅“辰……郎……”
她开口说了两个字，眼睛忽然痛得不行，连嗓子也瞬间哑了。
太微身后跟着夜神，夜神看着梓芬，道：
润玉“梓儿。”
梓芬含糊应了一声，转而怒视太微，道：
梓芬“你果然是机心深沉，提前上千年，将所有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却不知，那些死在我所率妖兽手下的神仙，辛苦奋战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是你刻意将他们送上死路的！”
太微“想到又如何？想不到又如何？”
梓芬“你。”
太微“你是要在本座眼皮子底下策反这些毒虞？可惜，他们不会听你的。”
梓芬“你未免太自大了，太微，人与人相交，从来都是以真心换真心，而不是如你这般的——什么！”
梓芬“你做了什么！”
太微“不是本座做了什么，而是你做了什么，你不如现在就回想一下，那些让你引以为傲的芷丹？”
梓芬“我的芷丹？我亲自采药、试药，又亲手制成，它们能有什么问题！等等，莫非是你？”
她吐血软倒在地上的时候，忽然将目光挪移到玎蚩身上，恨声道：
梓芬“果真是你！”
玎蚩一怔，道：
玎蚩“不是我，我怎么可能——”
他忽的也跟着吐了口血，颓然跪地时，不可置信道：
玎蚩“父帝！是你，芷丹的方子是你故意——父帝！你为何——”
玎蚩“为什么！为什么！”
看着他，太微淡淡道：
太微“你自己能想明白的事，为何要问本座呢？”
玎蚩在地上颤抖着，抽搐着，像是他身边的所有毒虞一样，可就算是颤抖和抽搐，他的手里仍紧紧抓着锦觅的脖子，锦觅呼吸困难，被他带着在地上匍匐着颤抖，脸色胀成紫红色。
锦觅“放手……”
锦觅“你放手……”
玎蚩抽搐着，颤声笑道：
玎蚩“放手？绝不！”
他的眼睛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通红，又道：
玎蚩“逆鳞，呵，父帝很钟爱她，是么？那就让她陪着我们死——”
锦觅的声音也开始扭曲：
锦觅“……救我……辰郎……”
锦觅“……娘亲……”
锦觅我不要死——小凤凰还在，我不要死——辰郎，辰郎——
锦觅“……凤……凰……”
夜神松开紧握的拳头，闭目又睁开，静静道：
润玉“父帝，恕我直言，我看不出来这些毒虞有多大的威胁，为何要将它们赶尽杀绝？”
太微看他一眼，道：
太微“他们的寿命足够长，这就是一个最大的威胁。”
轻声一叹，又带着几分满足，道：
太微“这儿是最后一处了，从今往后，六界四海，除了天界，天地间将到处都是凡人，再不会有寿命恒常的妖魔了。”
夜神一怔，道：
润玉“父帝？”
太微蓦的一笑，向他道：
太微“哦，本座险些将你忘了。”
夜神脸色一变，忽然，又是淡淡一哂：
润玉“是么，承蒙父帝抬爱。”
润玉“父帝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对么？”
太微道：
太微“说久么，其实也不久，不过是从你初上天宫来就开始等着罢了。”
润玉“我还以为，父帝您是从出生就开始算计一切呢！”
静默一会儿，他忽然又道：
润玉“润玉果然不是父帝对手，只这煞气香灰一条，润玉就落了下乘。”
太微“不算下乘，煞气香灰不起作用，不过是本座日日夜夜防着你，如此而已。”
太微面色浅淡，略一鼓了鼓掌，佛陀踏步而出，朝着夜神微微一笑。
夜神颜色稍褪，道：
润玉“自古天家无父子，润玉受教了。”
润玉“不过，父帝，你用自己亲子的真身性命来换取佛界的些微利益？便不觉得恶心？”
太微挑眉道：
太微“亲子又如何？本座是天下万民之父，将来亦会是六界四海共同的父神，你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知道么？”
佛陀神色水波不兴，拈起地上梓芬所化莲花，淡淡微笑。
……
锦觅“辰，辰郎？”
锦觅“我是睡迷糊了么？还是在梦里？”
太微“自然是在梦里。”
锦觅“那，这必然是个好梦，有你的梦一向都很美满。”
太微“今后还会更美满的。”
太微“你总是梦到我？”
太微“是什么样的梦呢？”
锦觅“我，我不知道，我忘了，只记得那是个好梦。”
她从床榻上起身，太微将她拥入怀中的时候，她看着地板上飘渺的云雾和撑起天花板的金色雕龙梁柱，眼角悄悄滑下一滴泪。
锦觅娘亲，死了——
锦觅小凤凰，死了——
锦觅夜神也死了，他的真身成了佛陀的真身，永远停在了灵山的莲花座上。
锦觅就算他将娘亲和夜神的衣冠葬在一处，又有什么用？
她看了看自己拥着太微背脊的指尖。
锦觅他要娶的人是荼姚，三天前，荼姚将诛仙剑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我的魂魄留在诛仙里，什么都听到了。
锦觅廉晁上神复活荼姚的方法，是他故意说出的，因为他也想复活荼姚，他辛辛苦苦找了那个方法很久很久，甚至在他杀死荼姚之前就已经在绸缪了，
锦觅所以，他根本不爱我——
锦觅一统六界之后，天帝天后坐享江山，万世太平？龙凤呈祥？呵，所以，我算什么呢？他复活我，也不过是，为了花神的血脉罢了……
指尖骤然凝起一团灵力，化作尖锐的冰凌，就要向太微心窍处刺下。
太微“陨丹，的确是个奇妙的东西。”
太微“可惜，我一直未能将它找出来。”
他忽然反手抓住锦觅的手，火光一闪，冰凌尽数化为流水，打湿了床榻上的薄褥。
太微“阿锦，你也想做天帝了？”
太微“如今天界上下，人人对本座忠心耿耿，你就算杀了本座，也不可能登上天帝宝座的，还是乖乖放下这个心思吧。”
锦觅“我，不是为了做天帝而杀你！你以为，天帝的位置人人都稀罕么？”
太微“哦？那原因是什么？”
锦觅“你，你害死了娘亲！你还害死了，害死了——你自己最爱的儿子！如你这般无情无义之人，我恨不得生啖你的血肉——”
太微怔了怔，捏了捏她的下巴，笑道：
太微“你实在不适合说狠话。”
又道：
太微“梓芬暂先不提，本座最爱的儿子？你是说润玉？他？本座从来都不曾爱过他，逆子如他，本座看见他，就恨不得他死了。”
浅浅一笑，太微勾唇道：
太微“说到这个，本座倒要问问你，本座应劫之前，你窃走的那枚凤凰蛋，如今在何处？你若说了，这弑君之举么，本座可以不追究，若是未来的天后同意，你还可入住天宫，做个天妃，若你将来有幸生下本座的孩子，有朝一日，我传位给他，也未必不行，这样，也算全了梓芬想做天帝的野望了，对不对？”
闻言，锦觅握紧了拳头，勉力抑制住想要伸手抚摩肚子的冲动，她冷冷道：
锦觅“凤凰蛋，呵，未来的天后？呵，是荼姚对么？因为他是她的孩子，你才这样期盼着他的出生，对不对？你心中只有她一个，甚至对她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我在诛仙剑中亲眼所见！她将寰谛凤翎给了你，救了你一命，你感恩不已心疼不已，便将逆鳞赠了她——你们两个既然是两情相悦，你还要我这个天妃做什么？”
锦觅“天帝之位，你当我娘亲也很稀罕么？只有你，只有你才汲汲营营！”
锦觅“而我，我只恨自己遇到你，为你所骗，为你所伤，我娘亲亦是为你所利用，为你所杀，太微，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小凤凰他在哪里了！”
锦觅“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在哪，太微，你永远都不会再找到他，荼姚将会永远恨你！”
她忽然又开始掉眼泪。
锦觅我为什么不说出来，说出来是他间接害死了小凤凰，这样的事实，不是更容易让荼姚恨他么？
锦觅我不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荼姚，荼姚最恨的便是我，而不是他。
锦觅我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
太微眼神渐渐冷漠，一把将她压下，眉宇凌厉：
太微“你当真不肯说出他的下落？”
眼泪从眼角滑落到鬓发之内，她扯了扯嘴角，咬牙，微笑：
锦觅“你当真要听？好，那我告诉你！他死了！我杀了他，你来恨我啊，你最好恨我一辈子，我如今引颈就戮，你来杀我啊，你干什么要复活我呢！哈哈哈！你复活了杀掉他的人！”
太微闻言大怒，眼中火光一闪，他骤然起身，扬手一招，诛仙剑飞驰而来。
剑尖伴随着血液的喷出，一寸，又一寸，深入锦觅骨髓。
锦觅伸手抓着剑刃，朗声大笑：
锦觅“其实，从来没有什么陨丹。”
锦觅“遇见你的第三天，我就将它吐了出来。”
锦觅“我只恨自己遇到你！”
她的声音忽然轻了下去，哽咽不已：
锦觅“我爱你，你一定要记得。”
锦觅“无论你多恨我，都要记得，我爱你，这件事，你到死也不能忘。”
太微皱眉道：
太微“自作多情。”
她没有听见这四个字，失血过多使得她的耳朵里静默一片，在这一片静默之中，她忽然想着：
锦觅凤凰，相传有三魂八魄，多出的一条魂魄，留作涅槃之用。
锦觅我，也许能，以魂换魂，以命换命，换他形魄回来。
锦觅辰郎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一息，两息，黯淡的灵力骤然逸散，内丹精元处涌上一股彻骨的寒意，寒意直冲向她的眉心。
霎时，天界凭空而来一场大雨，大雨滂沱，一只凤凰带着氤氲的水汽自她的眉心旋络而出。冲向穹庐，冲破云霄，水汽中，渐渐火光灼灼，一只火凤凰仰颈长鸣，叫声清脆。
太微“旭凤！”
锦觅闭上眼，终于到了魂飞魄散的关口。
太微“阿锦？阿锦！锦觅！”
锦觅似乎有谁抱住了我。
她竭力，用最后一点力量睁开眼。
锦觅原来是道玄啊。
锦觅道玄已死，这不过是我的幻想罢了。
姜太公垂钓水边，她化作游鱼，咬勾而上。那场梦，她回想着：
锦觅你何曾愿者上钩？都是我的臆想罢了，唉，我这条傻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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