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锦觅我自以为自己做了千百年的白蛇妖，实则是个修人道的水属蛟蛇，又自以为当了十几年凡人，实则又是个不知道自己是剑灵的剑灵。
锦觅如今……
看了看道玄两指间捏着的那枚冰冻紫葡萄，她默了默。
长叹一声，叹出的声响果然还是剑鸣，锦觅暗擦了一把老泪，心道：
锦觅我自以为自己仍旧是个葡萄精，万万没有料到，居然能永生永世绑定成为诛仙剑的剑灵。
锦觅悲伤啊！世间最大的悲伤，真是莫过于此啊！
锦觅“唉！”
道玄用那双疲惫的眼睛看了看诛仙剑，将葡萄揣进了袖兜，道：
道玄“莫要叹气。”
锦觅一怔，旋即嗡了一下：
锦觅“咦？”
道玄点了点剑身：
道玄“雪琪，莫要叹气。”
绕着他转了两圈，锦觅顿悟：
锦觅“原来是因你的逆鳞。”
太微的逆鳞被她刮下来，如今却乖乖贴在了道玄的锁骨之下。
许是戾气腾腾的诛仙一下子贴他贴得太近，叫他失却了几分安全感，道玄皱了皱眉头，微拢了拢衣衫。
见状，锦觅暗自讪讪，
锦觅我已经决定，亲手送他一场魂飞魄散，如今居然还是，还是会因为他避开我而伤神。
锦觅心不由己，奈何呢？
道玄“三年了，诛仙剑都不曾有过动静，我以为你死了，又不甘心这样想，便又只能终日将它留在身旁，连睡觉也抱着，只盼你有一朝能再回我一次话。”
道玄取了个银冠，在头上比了一比，又换成了个白玉的，淡淡道。
他虽然语气淡淡，连神色也很淡漠，那十几年作为陆雪琪，锦觅对他表情的分辨能力却还有些，是以知道，他大抵是伤神过了头，所以才将自己折腾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锦觅诛仙剑三年不动，自然是因为我的魂儿在天界耽搁了，天上一天，地上十年，中间错过的些许时差，对他来说，自然分外难熬。
锦觅“是么，我只是，只是有些事耽搁了。”
锦觅“掌门，现下你想说什么，我都能应你一声了。”
道玄轻轻嗯了一声，束好了头发，披了那身紫缎的外袍，向她招了招手，轻声道：
道玄“过来，莫要再飘着了，让我握着你，别说话。”
锦觅晃了晃神，乖乖飘过去，被他握在掌中，心里泛起的涟漪几乎让她害怕。
锦觅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锦觅果然，一看到他，我就……
道玄拉开门向屋外走去。
三年不见，道玄这个掌门倒是越发的有了气势，单单是出个玉清殿就有一大票的弟子跟着，锦觅她环视一眼，险些认不出这便是昔日的青云门。
道玄走过虹桥，到了汉白玉铺就的广场边，立在阶前。看着广场上立着的泱泱弟子，只听他开口向众人道：
道玄“今日让你等前来，是有一事，要让你们下山去历练一番。”
数了数广场上的人数，单单是小竹峰一脉的女弟子，便已比之三年之前全青云的人还多了，当下，锦觅暗暗咋舌。
道玄又道：
道玄“虽说此话有些老生长谈了，但你们仍要记住的是，三年之前，我青云门派出弟子前往万蝠古窟历练，半路却被魔教妖人戕害，此事关系重大，此仇不可不报！”
众弟子一片平静，显是已然习惯了这样的动员。
道玄“前些时候，萧逸才，也就是你们的大师兄，已然从空桑山追查而回，确定了魔教鬼王宗与炼血堂的妖人仍旧在那里肆虐，你们此去，便是要剿灭鬼王宗与炼血堂的妖人，重现我青云门在青叶祖师当年的气魄来，叫那些奸险毒辣的魔教妖人再不敢对我青云门弟子动什么歪心。”
道玄环视一眼，道，
道玄“明白么！”
广场上的众弟子异口同声，道：
青云门弟子“明白！”
道玄点了点头，在七脉弟子中细细看过一遍，最后目光落到一人身上，招手道：
道玄“楚誉宏，你过来。”
楚誉宏自朝阳峰弟子当中站出，向道玄行礼。
道玄递给他一盏铜灯，道：
道玄“拿着吧，今次，路上就以你带队，若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就点亮它，到时自会有人前去助你一臂之力。”
楚誉宏跪下接过，道：
楚誉宏“多谢掌门。”
辨了辨那铜灯当中的气息，锦觅认出那是虚素光的火气，正暗暗思索，如今虚素光他又在何处的时候，就见道玄已是向众人挥了挥手，道：
道玄“好了，你们先回去吧，好生准备一番，明天一早出发。”
众弟子默默散去，道玄步过虹桥，站在玉清殿外，淡淡环视四周通天峰弟子，道：
道玄“你们也先回去，莫要错过了早课。”
说罢，又转身过了三叉路口，缓缓走入幻月洞府。
虚素光在洞中盘腿而坐，两目紧闭，周身七个鬼火黯淡漂浮。
道玄“你已炼化了几个？”
道玄眸光掠过那些鬼火，开口道。
虚素光道：
虚素光“年前已炼化了四个，想必再过些时日，就能将其他的都尽数炼化了。”
道玄满意道：
道玄“很好，那么我便更有几分把握了。”
虚素光睁开眼睛，道：
虚素光“把握？还不够，你还要再多让门人去灭几个门派，魔教那些修行人死后凝结的怨气鬼火，质量太差，你若不想向焚香谷和天音寺的那些所谓正道动手，我们只能以量换质，还要再多些。”
道玄凝视着他，缓缓道：
道玄“不行，那样就太快了，青云门扩张的太快了，所有人都会不安的，如今我青云门下，已经有些风言风语了。”
虚素光冷笑一声，又闭上了双眼，幽幽道：
虚素光“管他们做甚，哥哥，你门下若是敢有反抗的，何不交给我，我来将他制成火奴。”
听着两人打机锋似的对话，锦觅心下疑惑，
锦觅如今虚素光要炼化怨气鬼火做什么？
锦觅而道玄，他作为青云门的掌门，如今光大了青云的目的，竟然是要帮虚素光杀人炼火？
正要询问道玄，忽见道玄朝她凝视一眼，觑了觑他的眼神，她规规矩矩继续在他手心里待着，不发一言。
道玄“明日，楚誉宏就要带人去剿灭炼血堂和鬼王宗了，想必到时候还会有两个，”
道玄闭了闭眼，
道玄“我先回去了，申天斗如今不在你跟前服侍，你这几日若缺些什么，就差火奴来告知我。”
虚素光应了一声，忽然又道：
虚素光“嫂子还是未醒？”
道玄“未醒，我会继续等下去的，你莫要再劝了。”
道玄转身离开幻月洞府，虚素光在他背后睁开眼睛，看向诛仙剑，很是无奈地皱了皱眉。
道玄握着诛仙剑缓步踏上通天峰后山的峰顶，凉风习习，晨起的微光自东边渐渐浮上天幕。
锦觅不知是卯日星君偷了懒，团太阳团子的时候打了盹，还是万古妖族已经打进了第六重天，让浸日池受了损，今晨的太阳居然多出一个缺口来。
道玄敲了敲诛仙剑：
道玄“雪琪。”
锦觅嗯了一声，道：
锦觅“在呢。”
自道玄嗓子里逸出一个闷闷的笑来：
道玄“雪琪，你原来是个打了霜的葡萄精？倒很别致。”
锦觅轻轻一叹，在他身边飞了一圈，心道：
锦觅今日，今夜，我最后一次陪你。
锦觅“才不是打了霜的，我是葡萄，又是剑，掌门，你看我厉不厉害？全天下只有我这么一颗葡萄是这样的。”
道玄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收敛了面上的浅笑，在诛仙剑剑身上细细逡巡了一番目光。
风声寂静，慢慢升起的日头自东边一跃而起，天地霎时明亮。
道玄淡淡道：
道玄“燎原君说，诛仙古剑乃是上古凶兵，天道第一杀器，非圣人不可以抵挡。”
锦觅一惊，继而假装愣愣道：
锦觅“啊？原来，我这么厉害么？”
道玄摇了摇头，道：
道玄“诛仙剑里戾气极深，对你这剑灵而言，如同宝藏在怀，你却不知如何利用，如此，便与它戾气全无也没什么两样，厉不厉害，便也无从言起了。”
锦觅道：
锦觅“那么多戾气，我看也没什么好的，先前我总是忍不住自己杀人的心思，而且总是轻易发怒，都是因为被这剑中戾气影响的，戾气对我而言，才不是宝藏。”
道玄“唔，是么？”
沉思一会儿，她看着道玄，道：
锦觅“你是想要我学会怎样控制戾气，好变得厉害些，然后为你去杀谁么？你是不是想杀虚素光？”
道玄呼吸一促，闭眼平静了半晌，开口道：
道玄“我杀他的心思，已然这么明显了？”
锦觅“没有，”
斟酌着，她又道，
锦觅“我只是自己猜出来的。”
道玄挑了挑眉毛。
锦觅“我分明已经醒来了，你却告诉他，我还未醒，你不信任他，对吧？”
道玄不答。
沉默许久，锦觅道：
锦觅“你这三年光大青云，不断派出弟子去斩妖除魔，杀了很多人吧，你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叫虚素光炼化那些人身死后的怨气鬼火，修为更上一层楼？而你，你如今已是抱丹境界，距离半步筑基也不过是几步之遥，可三年之前，你还仅仅只是极气境界，我从未得知过凡人修行，哪个能有如此快速的，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原因，便是虚素光自己修为精进之后，将修为度给你了。”
道玄唔了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道玄“还有呢？”
锦觅我用最大的恶意想你，却还是觉得，自己看不透你，辰郎，原来你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心计如此深沉了么？
她沉沉叹气：
锦觅“虚素光他虽然处处为你着想，你却不尽信他，你只相信自己。”
话锋一转，她又道：
锦觅“不止如此，更因为他只是你手中一颗棋子，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会有哪一日，你光大青云背后的阴谋败露，届时，你便需要一个替你背黑锅的存在，好让自己青云掌门的履历仍旧光鲜亮丽，所以，你一定要有能够杀掉他的实力，但是你如今的一身修为都是从他那里得来，你打不过他，而且你不信他，唯恐他在暗中有什么后手，所以，便想到了我，我是你最安全的杀手锏。”
缓缓摇了摇头，道玄淡淡一笑，握住诛仙剑，道：
道玄“经你这样一说，我简直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自己了。”
举目远眺一会儿，道玄道：
道玄“虚素光他告诉我一个故事，上神廉晁借用万民信仰之愿力，凭空造出一只凤凰的故事，燎原君也告诉过我一个故事，他说，我们神州始祖少昊将死之际，因万民愿力化身神龙，飞升天庭成为新的天帝，定历天元，又生长子赤色凡蛇廉晁，次子火属神龙太微，幼子九尾狐丹朱。”
道玄“我是那条神龙太微？唔，不，我只是一个凡人，”
他食指轻轻擦过剑身，眼睛里有一种鬼魂般的神情，
道玄“如今座天庭的是太微，雪琪，你说，我若此生劫数历尽，归天重新成为天帝太微之后，道玄这个人，还在么？”
闻听此言，她一时醍醐灌顶。
锦觅“你，你是想学廉晁，凭空造神，好让自己肉身成圣？而虚素光，便是你精心养出的宿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锦觅“你是要把他步步逼疯啊！”
锦觅辰郎，你比我所想象的，要更加善于利用人心——
锦觅“你可知，到时候他知道真相，会变成什么样？”
道玄点了点头，道：
道玄“我自然知道。”
道玄“雪琪，你会帮我的，对么？你会学着如何掌控诛仙的戾气的，对么？”
锦觅“不，绝不。”
诛仙剑铮嗡一声，脱离他的手。
居高临下地看着道玄，她心神俱震，心神俱疲。
锦觅这样心思诡诈七窍皆通的人，若是一个好人，那该多好啊。
锦觅可惜。
锦觅“若你肉身成圣了，我又往哪里去找太微呢？我不可能为你抹杀他的存在，结局只能是你死，太微活，”
慢悠悠为道玄下了死刑，顿了顿，在道玄开口之前，她又道，
锦觅“更何况，你若成圣，这一路上，你又要为此害死多少人？人欲无穷，渴念丛生，你如今是人，便也逃脱不了那样的无穷欲念。”
锦觅“灭了魔教之后，无人再敢修魔，你便要开始灭正道中的败类，正道中的败类灭尽，紧随而来的便是排除异己，排除异己之后，便是连不修行的凡人也要用他们的尸骨为你铺路，为你铺就一条不归路。”
道玄冷哼一声。
许久，不知自何处传来一个耳熟非常的声音：
长芳主“锦觅，你说得很对。”
长芳主“太微这厮，无论是历劫，还是不历劫，果然都是这么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然而，再是道貌岸然，也终究不过是一副假象！”
自崖畔荒草中凭空生出一株牡丹花来，长芳主自其间旋络而出，表情冷冷淡淡。
兽王也自一瓣莲花中旋出，她抬眼淡淡将浮在半空的诛仙剑，瞥了瞥：
兽王“太微薄幸，你可知，他在几万年前，同我是如何的一往情深，最后我还不是一梦惊醒，你如今年纪尚小，为何偏偏。”
话说到一半，便是郁郁一叹。
长芳主定定道：
长芳主“主上放心，我已喂锦觅服下陨丹，陨丹吃下，断情绝爱，她断不可能爱上太微，”
顿了顿，又道，
长芳主“锦觅这孩子，贪欲太重，自小便是如此，她之所以亲近太微，想是为了太微的权势和灵力。”
一时间，锦觅脑中嗡嗡作响，
锦觅主上？长芳主为什么喊她主上？难道，难道她是，她是梓芬！
锦觅兽王是梓芬，我的娘亲是梓芬！
锦觅我是，辰郎的，女儿？
锦觅不！不可能！我明明是颗葡萄，龙怎么能和水莲生出葡萄来呢？娘亲定然是和别人生的我——
心乱如麻，又听见长芳主所言‘陨丹’，她忽然间回忆起自己在太微寝殿中吐出的那口黑血，
锦觅那时，一个小小的球珠在其中化开，在那之后，我便见到了自己被封起的情魄。
锦觅“陨，丹？可是一个檀色的小小丸药。”
诛仙剑剑鸣一铮，停在长芳主面前，她急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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