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问秦子墨,当初那么多人,韩沐伯偏偏选择了你,你有没有认真想过,到底是为什么?
秦子墨当然想过,他也问过。可每次问起,韩沐伯总是避而不谈,只安慰秦子墨说,与他在一起,仅仅因为秦子墨是自己喜欢的模样,与任何人无关。
这样的解释,连我都能听出其中的敷衍。或许真如我所猜测的,韩沐伯这么快就有了秦子墨这个新的伴侣,正是为了纾解当初痛失所爱的愁苦呢?
但我不会对秦子墨说出自己的想法。人生最不易的,就是难得糊涂,也不是所有的事都知道原委,才是最好的。不过,或许是我想错了。我本以为有些美丽的泡沫,看起来只要你不去触碰,它就永远不会消失,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
没有人会是完美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你眼中的完美爱人,就会剥去圣人的外衣,露出与其他凡人并无不同的缺点。韩沐伯也是。朝夕相处的越久,秦子墨就越能发现,韩沐伯那些之前从未表露,却也在意料之中的毛病。
韩沐伯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这也没有让人感到多么惊讶,都说能力越大的人脾气越大,像韩沐伯这样的精英,有些脾气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连秦子墨都记不得了,此前自己到底是被浪漫和温情蒙了眼睛没有察觉到,还是韩沐伯原本就没有表露出一点点迹象。但韩沐伯自己仿佛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每次与秦子墨起了争执的时候,都会有意识的压制自己的火气,若实在不行,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直到气消了为止。
秦子墨想,韩沐伯现在这样,很可能全是那次争吵的缘故。那次两人发生争吵的原因,秦子墨差不多都忘记了,可秦子墨忘不了的是,那次的韩沐伯看起来很恐怖,争吵到最后,一把掐住秦子墨的脖子将他按到床上,一副不把他掐死不罢休的架势。那时候的秦子墨怕极了,被死亡威胁的恐惧让秦子墨胡乱蹬着腿,然而韩沐伯的双手始终像钳子一样擒着他,勒的他喘不过气来,怎么掰也掰不开。秦子墨丝毫不怀疑,如果最后不是管家跑进来把韩沐伯硬生生拉开,自己恐怕真的会被活活掐死。
被管家拉开的韩沐伯,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看着秦子墨脖子上那片被掐的发紫的印痕,整个人都在抖。倒是平日里一向谦恭温顺的管家,此时竟显得有些强势,把韩沐伯拽到三楼书房后,又返回来安抚依旧惊魂未定的秦子墨。
这时候刚刚回过神来的秦子墨才有了眼泪,显得委屈又可怜。管家叫人端了杯牛奶来给秦子墨,但秦子墨此时正委屈着呢,抽抽搭搭地说自己不喝牛奶;管家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葡萄味的棒棒糖来。
秦子墨接过糖,有点纳闷。这里又没有小孩子,一个管家,随身揣着棒棒糖做什么呢?
似乎是看出了秦子墨的疑惑,管家笑笑,说:“从前啊,是秦先生。那人有时候像个小孩子一样,总是爱吃甜的,所以,我也就习惯了往兜里揣颗糖。”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一直对此很避讳的秦子墨,头一次想要了解一些有关于那位秦先生的事情。
“所以,那个秦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秦子墨问道。
管家愣了一下,继而仔细思考了片刻:“秦先生啊,他是个特别好的人。”
秦子墨撇撇嘴,觉得管家这句话好像没说一样。秦子墨觉得,也许是时候问出那个只有自己当局者迷的问题了,于是他又开口道:“那你觉得,当初韩哥儿选择和我在一起,到底是不是因为我和那个秦先生很像的缘故?”
管家有些诧异的望向秦子墨,似乎也没想到秦子墨会这样直接地问出这个问题。很快,他的神色又恢复了正常,犹豫了半晌后,对秦子墨说道:“要不,我带你去那个房间看看吧。”
秦子墨突然有些紧张。他知道管家口中的“那个房间”是哪里,因为从他来到这里,直到现在,那个房间是他唯一没有进去过的地方。秦子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些紧张,更不知道那个房间里的内容是否对自己可预见的生活带来变化;但此时他的好奇心和渴望胜过一切,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探究竟。
于是秦子墨跟着管家来到了那个永远被锁着的房间门前,管家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插进锁眼将门打开。一阵从阳台吹来的风迎面抚在秦子墨脸庞,秦子墨看见,这间无人居住的房间,窗户和阳台门都是打开的。管家走到床边将窗户一一关上,笑着对秦子墨解释道:“这两年来,韩先生都会命我定期打扫,以保证房间像当初一样整洁。秦先生喜欢明亮洒满阳光的屋子,所以我每天都会来这里,将窗户打开一段时间。”
管家这样说,秦子墨才注意到,这间屋子里一尘不染,甚至还有些阳光的味道,丝毫没有久无人居的样子。秦子墨慢慢打量着四周,通透宽敞的房间里,线条简洁大气的家具,柜子里各种的琴谱、烹饪书籍和手办,房间另一角的斯坦威钢琴,灰色调的窗帘,羊毛材质的地毯,墙上蒙特里安的《PICTURE NO.Ⅲ》,所有的这些,都在无声的对秦子墨诉说着这里的主人生前的喜好。
“还记得秦先生第一天到这里的时候,他们都说,从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了,我也这样觉得。”管家一边缓缓对秦子墨说着,一边整理着书桌上的东西,仿佛从前每次帮房间的主人整理物品的时候那样:“秦先生到来之前,这里既沉闷又无趣,我们也从未见过风趣开朗的韩先生是什么模样。他的到来,简直让韩先生变了一个人,不仅温柔了许多,脸上也多了笑容,有时甚至竟然还会同我们开开玩笑,连这里的空气都变的活泼了。韩先生对他也百依百顺,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我跟了韩先生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韩先生那样喜欢过一个人。”
“秦先生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懂得欣赏那些看起来很抽象的艺术品,还会弹钢琴;哦对了,他的手也很长,很细,很漂亮。”
“他很温柔,善解人意,我从来没见过他骂人,就连对下人大声说话也没有过。他是南方人,说话会带一点儿软软的江浙口音。有时候我们用绕口令逗他,他说不上来,也不生气,只是红着脸说我们使坏。”
“他钢琴弹得特别好,我们也喜欢听。每次我们干活的时候,他就坐在大厅那里给我们弹琴,我们想听什么他就弹什么,所以有他在的时候,我们都觉得工作的时间过得很快。”
“原本我以为,他这样一个艺术家,肯定是十指不沾泥阳春水的,谁知道他竟也喜欢研究烹饪,特别是甜点和日料,你看,这里也全是有关烹饪的书。他喜欢做好美食后分给我们吃,要是我们夸他做的好吃,他就特别开心。不过呢,我们也没有刻意奉承他的意思,因为他的手艺真的很好;连厨房的大师傅都说,他做的黑森林是味道最好的,我至今都想着那个味儿呢。”
“他虽然比韩先生还大一岁,可有时候却像个孩子。每次开心了就问佣人们要棒棒糖吃,有时不开心了也要,所以,从前这里所有的佣人们平日里都会在口袋里放一颗棒棒糖,就怕他什么时候又突然问我们要糖吃。他还喜欢手办,各种各样的手办都喜欢,特别是钢铁侠的;他从来不让我们替他整理这些手办,但是却经常请我们参观他收藏的宝贝。”
“他也特别爱玩,射箭骑马赛车,什么都喜欢。因为这个,韩先生特意找人在离后院不远的地方建了靶场和马场,还养了好多赛级马,只为了给秦先生玩。”
“他很喜欢这个房间,他说这个房间视野最好,最明亮,可以看到花圃里郁金香和马蹄莲的花海,还能看到远处的盘山公路。”
管家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关于那位秦先生的事,还有好多。
秦子墨抬头,看到柜子里摆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斜靠在栏杆上,能看出来,这是这里二楼阳台外的大理石围栏。那人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黑长裤,眉目含情,缱绻温柔,鼻腻鹅脂,肤白胜雪,性感饱满的嘴巴,唇角洒脱的扬着,第一眼便是绝色。
“这就是他。”管家告诉秦子墨:“只是照的不好,他真人比这照片里,好看多了。”
“是吗……”秦子墨嘴上应着,心却很沉。
“其实,之前我们都这样想,只是谁都没说过……”管家的声音似乎很谨慎:“你不觉得,你们眉眼的形状,是有些相似的吗?”
秦子墨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走到书桌前,随手翻起一本琴谱,看到琴谱扉页的右下角签着一个人的名字;秦子墨放下琴谱,又翻开另一本,扉页也签着那个名字,再翻开,还是。
“秦奋。他叫秦奋。”管家朝秦子墨的视线看一眼,柔声说道。
秦奋。
他叫秦奋。
秦子墨在心里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一时间不知是何滋味。
管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不过呢,他不喜欢我们叫他秦先生,觉得生分,要我们叫他‘大田’,我们笑这个称呼奇怪,他也不恼。”
“大……田?”秦子墨皱皱眉头。
“秦奋的奋,可不就是‘大田’吗?”将要西斜的太阳把余晖撒进房间,让管家脸上静谧的笑容看起来愈发柔和。
秦子墨想,有些东西,怕是早已经注定了的。
这如今只留在书页上的名字,曾经也代表着一个鲜活的人,一个就算是过了这么久也未被忘怀的人。而那个人所得到的爱意和倾慕,似乎从来都比自己多的太多;那么自己呢,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秦子墨无法再心安理得的说服自己了。他知道,如果说自己与秦奋拥有相同的姓氏,这不过是个巧合的话,那么同样爱吃甜食,同样爱玩的性格,同样喜欢手办的爱好,同样温软的江浙口音,甚至是看多了都有些相似的眉眼形状……这些,所有的这些,怎么可能都是一种巧合?
秦子墨觉得,也许现在他已经全都明白了。如果韩沐伯和秦奋的人生顺利的话,他们会白头偕老,而自己也根本不会与现在这一切有任何瓜葛。但事实并非如此,很突然的,秦奋就离开了,而韩沐伯则带着全部的痛苦哀伤和思念继续着人生,直到他遇见自己。在自己身上,韩沐伯仿佛看到了秦奋的影子,仿佛找到了可以寄托他满腔悲苦和哀思的人,于是毫不意外的,韩沐伯就开始接近并追求自己,而自己也如那些涉世深思想单纯的少男少女一样,被这样的糖衣炮弹迅速攻略,坠入爱河。
可秦子墨却不知道该怎么怪韩沐伯,因为他并没有说谎。韩沐伯说,秦子墨是自己喜欢的模样,也并没有说错;秦子墨当然是他喜欢的模样,他喜欢的,便是秦子墨那个和秦奋无比相似的模样。
然而现在,秦子墨才算真正的懂得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像《灰姑娘》这样的童话故事,现实残酷的,从来都容不得任何童话。
所以,难怪韩沐伯会看上自己,难怪他对曾经的那段感情讳莫如深,难怪这里所有的人从不叫自己“秦先生”,难怪这个房间里自始至终都是原来的样子,难怪这个庄园里到处都是秦奋的气息……
一个留在人心里从未离开过的人,怎么可能会彻底消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