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秦子墨是真的受伤了,否则他从前那样一个活泼开朗的人,怎么会变得这么消沉。
我问他,以后到底是怎样打算的,是继续和韩沐伯过下去,还是挥剑斩情丝。可秦子墨却说,他也不知道。
我觉得,或许决定也不必急在一时,或许慢慢地,秦子墨自己就想明白了也不一定。但有时候,事实远比想象中的更让人匪夷所思,谁也没料到,它正向着一个不可捉摸的方向前进着。
秦子墨终究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向韩沐伯问出了那个问题。
韩沐伯依旧是那句话,让秦子墨不要多想。可此时的秦子墨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了,他追问韩沐伯,是不是因为自己和秦奋很像,他当初才会选择自己。
然而韩沐伯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好了墨墨,现在问这样的问题有什么意义?不要闹了……”
“你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还是说你不敢正面回答我?”秦子墨并不想就此罢休。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问题根本没有意义,如果我不喜欢你,我当初怎么可能选择你?”韩沐伯无奈的摊手。
“我知道你喜欢我。”秦子墨深吸了一口气:“但我想知道,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像秦奋?”
秦子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当韩沐伯听到“秦奋”这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颤抖了一下。
“够了!不要再说了!”韩沐伯突然变得失去了耐心,抓起床头的手机开门走了出去:“我今天睡三楼。”
于是这场争执就因韩沐伯的逃避无疾而终了。让秦子墨感到更加沮丧的是,从那次争执后,他们的关系好像就没有从前那样的亲密了。秦子墨也不是不知道,秦奋是韩沐伯心里的一块疤,可他又不能不问清楚,这关系到他的幸福。
可韩沐伯似乎也被那次的争吵勾起了不堪的回忆,原本经过治疗后颇见成效的情绪和睡眠变得更差了,每天要依赖老师给他开的药物才能维持。但是当韩沐伯用的剂量越来越大,被老师勒令控制药量后,就开始尝试酒精,全然不管老师对他的忠告;于是那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
而秦子墨想要的答案也并没有等太久,很快他就知道了。但这个结果,却让秦子墨觉得不寒而栗,以至于当他对我说起这件事时,整张脸都是白的。
秦子墨还记得,那是一个有雷雨的夜晚,窗外刮着呼啸的风,吹着雨点打在玻璃窗上,伴着不时的雷声发出噼啪的声响。
秦子墨有点儿害怕这样的夜晚,可偏偏今天韩沐伯又要加班,回来的晚。幸好有管家在,他端来一小份虾饺、一块蛋糕和一杯果汁给秦子墨当宵夜,自己则坐到床边陪他说着话。
秦子墨边吃着东西,边和管家聊着天,便感觉也没那么怕了。秦子墨瞧着管家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有些好奇。他第一次见时,就觉得管家腕子上的串佛珠和那一身西装一点儿也不搭,可偏他又日日都带着;秦子墨看着那串佛珠,抬头问管家:“你为什么总带着这个佛珠啊?”
管家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笑道:“从小就带着了。听家里长辈说,是一个大师给的,说是能解我这一世的恶因。”
秦子墨眨眨眼,不大懂这话的意思,就问管家:“那你的佛珠能给我看看吗?”
“可以啊。”管家点点头,将手腕子上的佛珠退下来,放到秦子墨手里。
秦子墨将那串佛珠拿到手上,仔细看起来;那只是一串很普通的佛珠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很名贵的檀木。秦子墨看着佛珠,感觉面前这人,连同他身上的事,似乎都很神秘的样子。他突然想到,自这么久了,和这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平日里一直喊他管家,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那个,平时总叫你管家,你的名字叫什么啊?”秦子墨觉得现在才问他名字,有些过意不去。
管家却好像并不介意的样子,对他说道:“我姓靖,叫靖佩瑶。”
靖佩瑶。
秦子墨在口中慢慢嚼着,觉得这名字真文雅。再看这人,长得也清秀,秦子墨想,这样温柔体贴又帅气的人,应该是很让人心动的。
这时候,韩沐伯回来了。他边解着领带边推门走进来,步伐还算稳,只是脸上的红晕暴露了他喝过酒的事实。韩沐伯看到坐在床上的秦子墨和床边正陪着他聊天的靖佩瑶,顿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靖佩瑶出去。靖佩瑶起身,将盛宵夜的盘子端走,退出了房间。
靖佩瑶走后,韩沐伯慢慢走到床边也没脱鞋和外套,就一头栽到床上趴着不动了。秦子墨见他一脸困意,就过去要帮他脱衣服,刚碰到外套,韩沐伯却突然嘟嘟囔囔地说话了。
“也是这样……”
“什么?”秦子墨一时没听懂韩沐伯的话。
“也是这样。”韩沐伯又重复了一遍,嘴里不大清楚:“当年他也是这样,现在……现在你也是……”
秦子墨被韩沐伯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啊?”
韩沐伯没有理会秦子墨的问题,撑着爬起来,不大能聚焦的眼睛盯着秦子墨,说道:“你不是,不是想问我吗?不是一直想知道……秦奋,是怎么回事吗?我现在,现在就,告诉你……”
秦子墨没说话,只默默地把耳朵竖起来听着。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爱他?”韩沐伯打了个酒嗝,继续说着:“你是不是,觉得,我一直都忘不了他?”
秦子墨没有否认,毕竟他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这时,韩沐伯却突然嗤嗤的笑了起来:“你也觉得,我爱秦奋。你们都,都这么觉得……”
“难道不是吗?”秦子墨隐隐觉得今天的韩沐伯不大对,总说着奇奇怪怪的话。
“我,我爱秦奋。你真这么觉得?”可能是喝酒的人说话都磨蹭,韩沐伯也这样;他口齿不清地说了半天车轱辘话后,突然收住表情,冷笑起来:“我告诉你,秦奋,他就是个贱人。”
秦子墨瑟缩了一下,他感觉面前这个韩沐伯很陌生。
韩沐伯却没说完,他抓住秦子墨的双肩,表情也愈发凶狠:“他就是个贱人!这个人,看起来人畜无害,看起来温柔可人,其实,其实他既婊又渣!他能拿着你的钱去养男人,用他那张脸去勾引别人,还能让所有人相信,他才是无辜的!他才是最纯洁的那个!”
秦子墨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和所看到的。
韩沐伯却越来越激动,他的手钳的秦子墨肩膀生疼:“我真想那个贱人立刻去死!可我是中世的继承人,我不能,不能让人看笑话……”
“韩,韩哥儿,你把我弄疼了……”秦子墨想摆脱韩沐伯的钳制。
韩沐伯终于松开秦子墨,自顾自地开始说道:“你知道,当年,秦奋是怎么死的吗?”
“他不是……”秦子墨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呵……”韩沐伯轻蔑的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听别人说,他是被盗窃犯杀死的?”
秦子墨紧紧盯着韩沐伯,他觉得有点怕,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实话告诉你,从来就没有什么盗窃犯。”韩沐伯的语气一如往常:“秦奋,是被我掐死的。”
随着闪电划过压抑的天空, “咔嚓”一个响雷劈开了这个分外惊悚的夜晚。
“当年,秦奋就是这样,到处勾引野男人。现在,你也是,你们都是……”韩沐伯站起身来,猛的伸手掐住秦子墨,将他按在床上:“你要知道,找人顶罪,不难……”
秦子墨已经被这样疯狂又狰狞的韩沐伯吓呆了,直到再次被人掐住脖子,秦子墨才回过神来,开始拼命反抗。他用力掰着韩沐伯扼住自己的双手,可是那双铁钳一样的手分毫未动,他想喊出来,叫靖佩瑶来救自己,可是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秦子墨觉得,这次韩沐伯带给他的恐惧和窒息感比上次更甚,肺部的氧气被一点点挤出去,他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感觉自己也许真的会被韩沐伯这样活活掐死。
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由于大脑缺氧,秦子墨被掐的无力挣扎,几乎要陷入昏迷的时候,韩沐伯终于松开了手。他像一下子清醒过来了一样,看着瘫软在床上的秦子墨,伸手碰了碰;此时秦子墨大脑还在回氧,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对韩沐伯的试探毫无反应。
韩沐伯慌了,他哆哆嗦嗦地伸手摸着秦子墨的脸:“醒醒,醒醒啊田儿……田儿你醒醒,你看看我,看看我啊……你肯定不会死的对不对?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韩沐伯将秦子墨整个人抱起来,搂进怀里,哭地撕心裂肺:“田儿,田儿你醒醒吧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田儿,秦奋,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你回来好不好?我爱你啊……”
这时候秦子墨已经清醒了,可是却不敢动弹。此时他浑身上下,包括心脏,皆是一片冰凉。秦子墨大睁着眼睛,看着闪电划过后,在窗帘上映出惨白的光。
我真真被秦子墨讲的事惊到了。中世集团的太子爷竟然是杀人犯,而那位秦先生竟会是那种的人,这与我所知的事实截然不同。
秦子墨实在害怕。他已经不想在深究韩沐伯有关于秦奋的过去了,他只怕这样和韩沐伯生活下去,说不定哪天,自己就在睡梦中被扼死了。就像当年的秦奋一样。
只是有些事,比秦子墨想象中发展的快多了。
庄园失火了。
秦子墨到底也不清楚它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就在那个下午,秦子墨和我坐在咖啡馆聊天的时候,他接到了靖佩瑶打来的电话,靖佩瑶在电话里告诉他,庄园失火了。
当秦子墨匆匆赶回去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庄园那边冒起的滚滚浓烟,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只叫司机快些开。
但秦子墨回去的还是太迟了,当再次看到那栋他在里面日夜生活的建筑时,整个豪宅,连同周围的花圃园林,已经完全被火包围了。那些侥幸拼命逃出的佣人们,站在庄园的大门处,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心有余悸;还有些想要挽救这场灾难的人,拧开院子里的消防栓试图压住火势,但却是杯水车薪。秦子墨下了车,走向那座庄园时,他能闻到一切都在燃烧的味道,能看到冲天的火光映在他眼底,可他却觉得,这似乎都不是真的。
“小秦先生,前面危险,不能再靠近了。”
秦子墨感觉自己被一双坚实的臂膀拦住了,他回神看,是管家靖佩瑶挡在他身前。
秦子墨愣愣的没有反应,却也没有再往前走去。过了一晌,秦子墨才想起什么似的,抓住靖佩瑶的手臂有些急切:“韩哥儿,韩哥儿呢?”
靖佩瑶听了秦子墨这话,睫毛微微闪动了一下,继而不再去看他:“我不知道……韩先生,韩先生没有出来。”
秦子墨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
这怎么会呢?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灾难不会歧视任何人,权贵巨贾、草根贱民,在它面前没有任何区别。
秦子墨想不明白,他不明白庄园为什么会失火,那里有最先进的防火系统,还有那么多佣人,怎么可能任由火势蔓延到如此地步?
遍地都是消防车、救护车和警车的庄园前,秦子墨坐在一辆救护车的尾端,问身旁一直陪着自己的靖佩瑶,庄园怎么会失火?
靖佩瑶低下头去,好像是在思考:“可能,是韩先生喝多了酒,不小心引发了火灾吧。”
秦子墨看着靖佩瑶,头一次觉得,他说的话并不可信。
“是吗?”秦子墨皱了皱眉头。
“是啊……”靖佩瑶伸手替他拢了拢身上裹着的毯子,安抚道:“好了,让你受惊了吧。不要想太多了,回去好好休息,第二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秦子墨注意到,此前靖佩瑶手腕上一直带着佛珠的地方,多了两道新鲜的血印儿,像是抓挠所致,而那串佛珠却已经不知去向。
“你的佛珠呢?还有,这里是怎么弄的?”秦子墨抓住靖佩瑶的手腕想要仔细查看一下。
靖佩瑶却不动神色的把手抽走,笑了起来:“可能跑的时候不小心弄的吧。不要紧的,都过去了。”
“可是那串佛珠……”秦子墨还记得,靖佩瑶说那串佛珠是他自小就带在身上的。
“没关系,已经不重要了。也许我本来就该下地狱吧。我的恶因,本来就不是一串佛珠就能解的,所以,有没有佛珠,很重要吗?不,这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子墨恍惚间,却看到靖佩瑶脸上浮现的笑容,在漫天火光的映照下,显得诡异而偏执:“他一定,要给秦奋陪葬。”
秦子墨突然看到,天空开始滴血,山峦开始扭曲,大地开始露出深渊,他觉得,这个世界都开始翻覆了。他发现四周突然被按了静音,他听不到一点儿声响,眼前的画面也模糊成了无数的光斑;他已经记不得靖佩瑶是何时离开的,他只记得,最后看到的,靖佩瑶逐渐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
那火一直烧到第二天傍晚,烧的整个天空都是血色的。火魔侵略过的庄园已经化为灰烬,遍地的残垣废墟,已经丝毫看不出,昨天它还是一片繁荣的景象。这次火灾后,失去继承人的中世集团也好像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骆驼,也再无力像当年那样买断各大新闻的头条,于是这场灾难的前因后果,也渐渐浮出水面,成为大众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都说,中世集团的太子,因为当年痛失爱人,从此郁郁寡欢一蹶不振,后来甚至酗酒,染上药瘾,以至于一次酒醉后失手,引发了那场大火。
但秦子墨知道,所谓真相,到底是怎样的,也许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至于秦子墨,你要问我他最后的结局,我也无法告诉你。我猜,他可能重新开始生活,也可能会就此消沉下去,也可能,干脆就疯掉了吧。
“所以,这就是你想要给我讲的故事了。”坐在对面的人点点头,开口说道。
“是的。”我也点点头,郑重的回答了他。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只是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我猜他或许是想再琢磨一下这个故事,又或许是想要当成灵感和素材,创作一篇小说。
不过,那就是他的事了,与我无关。于是我站起身来,认真地理了理衣摆,端正了一下手上还印着我的名字的手腕带,和他说了再见。我想我早该离开了,因为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让我觉得头晕。
默默走在的回去的路上,看着周围的建筑和阳光,我突然感觉,这个世界变得真实又虚幻。
到底什么是真相,什么是假相。
这个世界上有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所谓的真相。也许它们都是真的,也许它们都不是。
又或者,我们不应该太过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
就像我现在告诉你这个故事,那么,你又如何知道,它到底是真,还是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