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对秦子墨的第一印象,他的确只是一个纯粹开朗的大男孩儿。虽然他长我几岁,骨子里却完全没有涉世已深的世故和沧桑,笑起来时,眼睛里也满是月光和星辰。不过我想,这样也对,像韩沐伯那样整日里功名利禄权势铜臭绕身的人,自然是希望每天回到家后,身边有一个天真无邪心思单纯的情人送上温情满怀,也能够把自己从庸俗的世事中解放出来。
秦子墨对我说,五楼这里是他和韩沐伯起居的地方,他在的时候,韩沐伯都会住在五楼。
就这样的,我认识了秦子墨。秦子墨自大学毕业后就跟着韩沐伯了,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工作,确切的来说,他也压根不需要工作,毕竟就是再有十个秦子墨,韩沐伯也养得起。所以秦子墨现在的生活无比潇洒恣意,每天的工作就是玩儿,射箭骑马赛车看电影打高尔夫,没事还能到处去旅游,不想出去了就窝在房间里打游戏,根本无需为钱发愁。相比较而言,像我这种朝九晚五起早贪黑,实习期还没有工资的社畜,除了眼巴巴的羡慕,就只能感叹一声同人不同命。
听秦子墨说,他和韩沐伯是在一次区域性经济论坛上认识的。那时候秦子墨还是大学生,和同学们一起,为那次论坛做志愿者。论坛结束后的酒会上,作为招待的秦子墨和几个同学忙里偷闲,躲在大厅一个角落里聊天;这时候韩沐伯却拿着两只斟着香槟的高脚杯,穿过人群走过来,走到秦子墨他们一群人前,将其中一只高脚杯递到秦子墨面前:“你好,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秦子墨一时有点儿懵。原因有很多。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服务人员,而对方是中世集团的太子爷;可现在他竟然说要和自己喝一杯,这样的身份悬殊让秦子墨有理由怀疑,这人莫不是在捉弄自己。
然而事实就是,韩沐伯是真心实意的想和秦子墨喝这杯酒。
韩沐伯注意秦子墨有一阵了,从论坛开始没多久的时候。秦子墨长得很帅,阳光,又开朗,讲话奶声奶气,有些似有似无的软糯吴音,整个人干净明澈。韩沐伯看着秦子墨,越看,越觉得自己应该去认识他。于是,他端着酒杯,来到秦子墨面前,说要请他喝酒。
秦子墨有些无所适从的接过酒杯。他也不知道这些有钱人都是什么脾气,更不知道自己不过一个未毕业的学生而已,身上到底有什么让富豪结识的价值。韩沐伯见秦子墨没有拒绝,心情颇为愉悦,便自作主张地举起手中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秦子墨手中的那只。
“我叫韩沐伯。”他如是说。
两人相识后,韩沐伯就以朋友的身份,不时到学校找秦子墨,带他去吃饭,带他出去玩,送他各种各样的礼物。秦子墨觉得,韩沐伯每次来找自己时,停在学校门口的那辆劳斯莱斯实在太扎眼了,于是下次,韩沐伯就换了一辆奔驰。然而对于秦子墨他们这种穷学生来说,一辆奔驰停在校门口,看起来依旧十分扎眼;由于秦子墨还是觉得太张扬,韩沐伯最后干脆去买了辆本田,专门用来去接秦子墨。
终于有一天,当两人吃过饭,韩沐伯把秦子墨送回学校后,秦子墨再也忍不住;他并没有下车,而是开口对韩沐伯问到:“你到底图什么啊?”
“什么?”韩沐伯闻言,笑意盈盈地看向秦子墨。
“你到底图什么呢?我一个穷学生,一没钱二没势,你对我这么好,图什么呢?”
秦子墨想不通。就算是要交朋友,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学生,祖宗八辈都是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没钱没势;自己连个学生会干事都不是,虽有点帅气,但又不是什么绝世美男,韩沐伯一个要什么有什么的天之骄子,干嘛偏偏要交自己这个朋友?还对自己这么好?以秦子墨的经验判断,无事献殷勤,往往非奸即盗。韩沐伯带他吃饭的地方,尽是自己从前进都不敢进的,送的礼物也价值不菲,随便一件便顶他一年的生活费用,自己喜欢收藏手办,韩沐伯更是成堆成堆的送。这也罢了,为了迎合秦子墨的喜好,韩沐伯一个平日里一丝烟火气儿没有的少爷,竟也耐的下心来,陪他吃过路边摊,陪他去电玩城打电动。秦子墨想来想去,觉得韩沐伯不是疯了,就是太有钱闲的。
韩沐伯听了秦子墨的困惑,低下头去笑了,继而又抬头望着秦子墨,神色颇为认真:“我想图你这个人。墨墨,我可以追求你吗?”
秦子墨傻了。
韩沐伯见秦子墨不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笑了笑,继续说道:“墨墨,我很喜欢你。不管你相不相信,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一定会是我的爱人。”
秦子墨觉得,自己这个至今都未谈过恋爱的平凡宅男,仿佛突然之间拿到了偶像剧女主的剧本。当然了,秦子墨对此同样有很多疑问,他也不知道有钱人的品味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什么就偏偏看上了他?
不过后来,秦子墨还是和韩沐伯在一起了;毕竟没有人能够拒绝一个举止绅士得体,而又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完美情人。秦子墨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钢铁直男,直至遇到韩沐伯。
秦子墨想,也许这个世上不会再有比韩沐伯更好的爱人了吧。秦子墨毕业后,韩沐伯把他接到了自己身边,秦子墨不需要为了生计发愁,所有想要的东西唾也手可得。韩沐伯本性是有些强势的,但面对秦子墨时,却从不霸道;在他身边,秦子墨从来都是自由的,这一点,也是让秦子墨最为心动的。
第一次来到韩沐伯这个雕梁画栋的庄园时,秦子墨也被它的规模和奢华惊呆了。高大成群的建筑,屋内富丽典雅的陈设,训练有素的佣人,门前瑰丽的喷泉雕塑和花园,庄园后配套的私人泳池、马场和高尔夫球场,同周围山丘连成一片的园林,令秦子墨置身于仿佛小说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就是这样一个秦子墨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地方,韩沐伯搂着他的肩膀,告诉秦子墨,以后他就是这里的另一个主人了。
韩沐伯的宠爱,和佣人们的敬重,让秦子墨对自己这个新主人的身份,从最开始的有些惶恐,到现在已经逐渐变得习以为常。平日里韩沐伯要工作,秦子墨在家无事可做,时间长了,便与庄园里的佣人们慢慢熟识起来。这里的佣人大多都是为庄园服务了五年以上的老员工了,对秦子墨这个新主人照顾的十分周到,既恭敬又客气;就算韩沐伯不在时,也能各谋其位,将整个庄园维持的井井有条。
然而,事情如果仅仅到这里,那么这顶多是一个灰姑娘遇到了王子的童话故事。但你要知道,我是不会给你讲一个童话故事的。
在这里住的久了,秦子墨就越来越觉得,自己房间里窗帘床品的布料和花色不大顺眼;他不喜欢那些灰色调的窗帘,也不喜欢那些羊毛材质的地毯,更不喜欢冷抽象风格的装饰画。从前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好暂且这样用着;如今,秦子墨对自己庄园主人的身份越来越泰然,就想要换成自己喜欢的样式了。
韩沐伯宠着秦子墨,一切都按照秦子墨的意思来。不止是窗帘床品,先前房间里的墙壁地毯以及装饰品,秦子墨都觉得不如他的心意,就想要通通换成自己喜欢的。韩沐伯听了,只犹豫了片刻,倒也同意了。
于是在一个周末,秦子墨指挥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佣人,将整个房间连同五楼走廊上的窗帘地毯陈设,里里外外的都撤换了一遍。管家正领着佣人们整理换下来的东西时,无所事事的秦子墨也在旁看热闹;他见有些地毯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样式也不时兴了,就想着叫人直接丢掉算了。
这时候,可管家却将那些地毯卷起来,笑着对秦子墨解释道:“韩先生叫人把它们收起来放好呢,所以还是不要丢掉的好。”
“还留着干嘛呢?都那么旧了,想用就再买新的喽。”秦子墨不以为然。
管家又笑了,这次,上扬的嘴角边却多了些不明的意味:“还是收起来吧。这些地毯的花色,是从前秦先生最喜欢的。”
“秦先生?哪个秦先生?”秦子墨有些不明所以。他第一反应,是管家在说自己,可转念一想,明明平时佣人们都称自己“小秦先生”的。那“秦先生”又是谁呢?
管家并没有直接说明,而是压着声音,依旧恭恭敬敬:“您知道的,韩先生之前有过一个配偶。”
秦子墨第一次知道,原来韩沐伯之前的爱人也姓秦。
韩沐伯有过一个爱人,这点秦子墨是知道的。当秦子墨第一次问及那个人时,韩沐伯没有否认,却也没有多言,只轻声地对秦子墨说,一切都过去了。秦子墨看着韩沐伯隐约已经变红的眼眶,没忍心再问下去,只默默感叹,他倒真是个情深意重的人。
秦子墨有背地里打听过,关于韩沐伯之前那位爱人的信息。照理来说,像韩沐伯这样一个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的人物,与他有关的一切都不难查到;可偏偏就是与他那位爱人相关的资料,秦子墨却几乎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讯息,甚至直到管家对他透露之前,秦子墨都不知道那人的姓名。
最后,秦子墨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依稀了解到,两年前,那位管家口中的秦先生,也就是韩沐伯的爱人,在一天晚上,被一个扮成佣人的入室盗窃犯杀害了,就在这个庄园里。
对此,我同样也是知道的,因为这也正是韩沐伯要找老师做心理治疗的原因。我见过老师给他开的那些安眠和抗抑郁的药,也听老师说过,他是如何一遍又一遍梦到爱人被杀害的那晚。我很同情那个失去爱人后还被噩梦缠身的男人,同样也很感慨命运的无常。
许是不想再触及这样令人伤心的过往吧,据说当年,中世集团花了很大的价钱,才将这个本该登上头条的重大新闻,从各个报纸和网站版面上撤了下来。而这个庄园里的所有人,从此也都对那人的名字讳莫如深,是绝口不能提起的。这栋豪宅的五楼,有一个正对着庄园大门的房间,从秦子墨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它就是上着锁的;秦子墨也曾问过韩沐伯那间房子的用途,韩沐伯从未正面回答过他,只告诉他,那是不用的房间。秦子墨听那些佣人背地里嚼闲话时漏过嘴,据说那间屋子是那位秦先生生前同韩沐伯起居的卧室;秦先生死后,韩沐伯便让人上了锁,再不许任何人踏足,就连庄园现在的主人秦子墨也不可以。
当初秦子墨在了解过后,不仅为韩沐伯之前那个横遭不测的爱人感到遗憾,也被韩沐伯的深情感动,对韩沐伯一直保留着那个房间也能够理解。
原本秦子墨只是颇为怜惜韩沐伯的这份情意,可渐渐地,秦子墨便开始有些不安。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那次,他在管家口中了解到那位先生姓秦后,有关于这个庄园之前的主人的信息,仿佛开闸泄洪的水一样,源源不断的向自己涌来。
更糟糕的是,秦子墨越来越发觉,这座庄园里的人们似乎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位前主人。厨师会把他喜欢吃的马卡龙错做成蛋挞和黑森林,牛排也老是忘记不加柠檬汁;佣人们总是以为他喜欢灰色的东西,射箭时不喜欢装平衡杆;园丁每年都会照例在花圃里种紫色郁金香和白色马蹄莲,可他只喜欢银莲花;甚至在偶尔聊天时,管家还会提醒他去买新出的手办,然而他却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自己这项爱好。而这些无一例外,都是那位秦先生生前最爱的东西。
秦子墨感觉,这座庄园里仿佛到处弥漫着那位秦先生的气息,无处不在的令他恐慌。他不知道自己的出现,对于韩沐伯而言,真的是另一种新生活的开始,还是说,自己只是一个那段未得善终的感情的寄托。他不知道在韩沐伯眼中,自己到底是秦子墨,还是另一个与自己拥有相同姓氏的人的影子。
往往内心的焦虑,会促使一个人对不安定因素做出规避。秦子墨决定,自己该做些什么改变现在的局面了。于是他将这个家从里到外的整顿了一番,把所有的窗帘地毯摆设家具墙面甚至地板全部换掉,换成自己喜欢的风格;叫园丁把花圃里所有的郁金香和马蹄莲连根拔去,改种银莲花和香豌豆花;告诉厨师没有人吃蛋挞和黑森林,今后不必再做了。
看秦子墨把整个庄园里里外外折腾了个遍,韩沐伯始终没说赞同,却也没说反对,当是默许;只是在秦子墨要将一楼大厅里那架钢琴挪走时,韩沐伯说什么都不同意。韩沐伯不松口,秦子墨也无法,便只得不再去管那架钢琴。
终于,当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被改造的没有了原来的影子后,秦子墨的内心才算没有那么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