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落下最后一个音律,宁玥的三师兄寒阙尾指已是轻颤。
一柱香的时间并不漫长,琴师也不至于弹到手都颤抖的程度,只能说……这场琴的比试,技巧上寒阙已是知道他输了一筹。
晋皇的脸色也略微不好,很显然第一局便是下马威,让晋国这边的士气都受到了影响。
“这两位都是不错,可是方才的清平调,赵国那个安沁确实是略胜一筹。”
孙归隐尚未发话,在大殿死一般的寂静下,宫廷司乐局的老司礼顶着晋皇阴沉的面色,颤颤巍巍地说出了结论。
在别国使者的眼皮底下,他们断然是无法睁着眼睛说瞎话的。
晋皇也知这个道理,无奈的摆了摆手。
有人冒头,那些使臣里懂乐理的也不闲着,七嘴八舌议论起方才的琴斗。
大殿上寒阙的脸色越发青白,宁玥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孙老,知晓老师这是在锻炼他们的心志。
但就这么看着寒阙一人独自面对众口铄金,宁玥终是做不到。
“大师兄,很快就是斗棋了。”
有了一个开门红,赵国那边的使团都摆起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慕逸本来是盯着一个老熟人皱眉,听到宁玥提醒,下意识的转头看了她一眼。
宫里的宴会自然要盛装出席,加上还有他国使臣,面子里子自然都要包装到位。
宁玥今天穿了一件圆领缀金的玄青色里袍,外罩一件绣着墨色海棠的薄衫外褂,整个人显得器宇非凡,眉间的少年气里却又透露了一丝女孩家的柔美。
慕逸恍了下神,掩饰一般的别过脸,随后将目光落在殿上。
此时赵国那边的棋手已是跃跃欲试,得了宁玥提醒,慕逸自然是回神上场将脸色青白又尴尬到不知所措的寒阙换了下来。
“没事,胜败乃兵家常事,小雀你别太在意!”
二师兄钟于期拍了拍寒阙瘦削的肩膀,这一拍,本来心里就堵得不行的寒阙,顿时委屈得默默流起了眼泪。
“喂!男儿有泪不轻弹,这里还这么多人……寒阙你回去再哭哈!”
宁玥无语的看了一眼愣头愣脑的二师兄,冲着流泪的寒阙递过一张帕子。
“三师兄,这不怪你,输赢之事从来都难说,何况对方还是有备而来。”
寒阙本来就是因技不如人而感到羞愧,倒不是因怯懦而哭,他年纪只比宁玥大一岁,经历的事也不多,所以面对失败难免手足无措。
“我只恨自己平日没更加努力,不然就算对方有备而来,我也不会……”
寒阙狠狠地捏紧拳头,很显然还是对胜负耿耿于怀,那边师兄弟们的动静很快引来孙归隐略带谴责的目光。
钟于期缩了缩头,小心移回自己的位置,宁玥又安抚几句,便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他们几人的席位其实比较靠后,而且有屏风的遮挡,要不是赵国刻意找茬,师兄弟几个也不会引起什么关注,可现在有了斗艺,自然他们几人的动静都落在了旁人眼底。
“那小子年纪不大,琴技倒是出色,可惜是孙老头的弟子,呵!”
回到自己坐席上的安沁冷冷撇了一眼对面的晋国坐席,对着身边墨绿外衫的青年说话。
“少典,老师一直夸你人中龙凤,书画双绝,之后几场比斗,你可有兴趣加入?”
安沁抿了一口茶水,好奇的目光落在男子着墨绿外褂的修长身影上。
“我?那便斗画吧。”
男子如玉石雕琢的手指轻轻捏起酒樽,在安沁皱眉的表情中昂头饮了下去。
“你斗书的话会更有胜算吧?你的学识还有笔墨在六国都是有说服力的,至于画……”
安沁顿了顿,他到底没见过男子的画作,但老师既然说他书画双绝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算了,与其在这纠结,不如干脆放任自流……反正他也只是客气问上一句。
坐席上众人交头接耳的功夫,观棋司的裁判已经将殿上两人的棋局走势原模原样地还原在一副更大的立式棋盘上,以便在场所有人能够看到殿上两人战况。
“这局如何?”
钟于期不懂棋,宁玥懂些皮毛可在棋局未明前她也无法判断谁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大师兄执黑子,观目前棋局走势,倒是白子占了上风。”
对于目前这个状况,宁玥倒不如何紧张,她早领教过慕逸温水煮青蛙式的棋风,即使颓势也很可能是那位师兄的刻意为之。
“看来顾子鸣还是有点本事的,不枉我将他推荐给司棋。”
本来这场赌约是要由姬玄几个弟子一同来履行,这也是姬玄本人的一个心愿。
他年轻时与孙归隐未分出的胜负,便想在徒弟们身上找回场子。
可司棋那家伙喜欢美人,隔三差五就外出云游,连老师都找不到的人,安沁也是没办法。
“到底不是玄先生亲自教的,还是差了些。”
苏淮瞥了一眼展棋台上的局势,不甚在意地给出了结果。
安沁闻言心中虽不满,可到底碍于身份还是虚心请教了一番。
“少典对棋艺也有研究?”
苏淮闻言倒没有急着回答,反而支着头毫不掩饰地将目光落在对席的宁玥身上。
“少典?”
眼看着被问的人明显走神,安沁忍了忍,顺着苏淮的目光也看到了对席上坐着的一位少年。
长得倒是不错,比那个弹琴的小子还要美上半分,看不出苏淮这个家伙,倒也是个会玩的。
安沁心中泛起不洁的念头,没等他冲那个察觉的少年不怀好意地笑,他的眼前就多了一截墨绿的袖摆。
“注意点影响,安师兄。”
苏淮一双潋滟的狐狸眼笑得眯起,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容。
然而平日看惯了这人风流恣意模样的安沁,接过递到他面前的酒盏时,手却莫名地颤了颤。
“胜负已分,黑子胜!”
太监高声的唱诺让安沁没喝下去的酒盏砰然落地,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明明方才还占上风的白子被黑子包围成死局,已然是回天乏术。
苏淮似早料到一般淡然饮酒,不含杂念的目光落在宁玥身上来回扫动,在少年第三次不解望向他时,露出了一个倾世风流的浅笑。
嘶……什么鬼!那男人是断袖吗?
宁玥被笑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很怀疑之前那不怀好意的眼神是不是也是这个骚包投来的。
“哇!大师兄可以啊!这棋艺在六国年轻一辈里还有谁比得上啊!”
钟于期不懂慕逸的棋风,还以为这局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赢下的,等结果一出来,他就开始不停拍着彩虹屁。
一输一赢,总算扳回一局,晋皇脸色明显和缓许多,连带着对慕家的感官也好了。
而宁玥隐晦看了一眼孙归隐的方向,她向来知道老师护短,虽然嘴上不说,可弟子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不可能真的坐视不理。
“少典,下一局还是你来!”
一输一赢的局面很显然不是赵国这边想看到的,顾子鸣到底差了些气候,安沁并未把那个才入孙归隐席下一年之余的宁玥看在眼里。
“孙归隐名下弟子众多,可真正继承了他四绝的弟子就只有坐他身后的四个,钟于期于书法、学识上的造诣不输阿蒙,若是少典你来,这局我方稳操胜券!”
安沁盯着苏淮云淡风轻的面容,紧握的双手表明了他心底的紧张。
其实他未曾想过能请动这位,毕竟苏淮除了身份特殊,同时还是姬玄钦点的下一任玄武阁阁主。
“我既说了比画,那便是比画,至于书艺一道,我从的又不是玄先生这一脉,这赌约的内容与我来说并不相干吧?”
苏淮的回应堪称冷淡,墨绿色的宽袖铺陈在桌案,修长的手指轻沾了些酒水,正在桌面上随意比划着。
“你……”
说的好像你跟着老师学过什么一样!既然如此就别掺合进来啊!
安沁被气得哑口,可苏淮无论于哪一艺都比他们出色太多,既然他同意了比画技,那不比书法就不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