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的棋盘撤下,宫人们鱼贯涌入摆上笔墨纸砚,钟于期冲着宁玥眨了眨眼,一副成竹于胸的模样。
那边赵国坐席也同时站起一人,宁玥抬眼望去,视线只瞥到一抹青绿。
慕逸刚落座的身子微顿,在钟于期错身经过他的席位时,突然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宁玥疑惑地看了过去,不过两人的交流仅在一瞬间,而钟于期的面色也并无异常。
可是宁玥眼尖地注意到慕逸的眼神在赵国席位上停留了许久。
之前也是……所以那边是有什么值得这位师兄在意的人么?
宁玥垂首掩住了目中的沉思,因为她发现那个墨绿衣袍的骚包男又在看她。
而殿上的晋皇在短暂地放松之后,将目光重新投向大殿中站着的两位年轻人。
钟于期自不必说,在未入孙归隐座下时便是晋国有名的云林三杰,其书法学识领先太多晋国的才子俊杰。
不过即便如此,玄宗听书―于蒙也不是简单的角色,从启蒙开始便有神童之名,对看过的书籍往往能做到过目不忘,这样的对手,可以说与钟于期旗鼓相当,而胜负也绝对不易分明。
“便以这重阳宴为题,各表一篇文章吧!”
出这样的题目,晋皇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比起宁玥和寒阙,他更信任慕逸和钟于期这两个成名已久的才子能给他带来希望。
“连城,你知道苏淮吗?”
殿中两人各执笔墨开始书写,慕逸突然出声唤了宁玥一句,没头没脑的问题,让宁玥犹豫了半响才斟酌着答复。
“师兄可是指赵国的白凤淮书?”
慕逸侧过头,表情微肃,目光更是沉凝。
“正是。”
宁玥闻言略微顿了顿,白凤淮书她固然听说过,不过六国之中鲜有人面见过那苏淮的真容,所以关于此人的猜测一直是六国里的热门话题。
这个唯一被三国宗师同时认可的年轻人,其身份背景一直都很神秘,慕逸突然提起这样一个人物,绝不是无的放矢。
“师兄是想与我说说白凤苏淮的事?”
宁玥试探地问了一句,那边慕逸饮下一口醇酒,目光隐隐望向赵国坐席上的一人。
“曾有一面之缘,不过那人从不用真名,谁知是不是冒充……”
提起这事,慕逸眉间隐有郁色,看来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宁玥顺着他的目光只看见了那个墨绿袍服的骚包男,对于这人身份她虽心中存疑,可也从没把此人往那白凤淮书身上联想过。
“多谢师兄提醒。”
宁玥拱了拱手,真心实意地道谢。
“不过猜测,防备之心不可失……若是那人确与苏淮有些关联,那你……”
慕逸举盏的手微顿,向来冷然的面色此时却带了几分犹豫。
宁玥面不改色地举杯相敬,一切自在不言中。
慕逸愣愣地回敬,手里那杯醇酒却再也如何饮不进去。
殿上三柱用来计时的龙诞香已燃近一半,殿中两人的写作也已接近尾声。
在这种情形下发挥其实两人的压力都非常大,不仅速度要压过对方,其文章的水准也要预估在对方之上。
钟于期白皙的额上已见细汗,当然那位赵国的于蒙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人几乎同时停墨搁笔,候在一旁的太监忙接过宣纸,快步呈给龙椅上观望的晋皇。
“两位都是少年才俊,这文章写得可真不相上下啊!”
晋皇使了个眼色,一旁伺候的大太监连忙接过了话头。
“陛下自是公平,但咋家倒觉着钟公子的文章更出彩些,当然喽,这还得诸位大人们看过再下定论才是。”
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晋皇自然更偏袒自家人,只是这种话他来说不合适。
借由大太监之口,他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很快晋国这边坐席便起了一片附和声。
那殿中侯着的青衣男子眉宇先是皱了皱,不过并没有当堂为自己辩护的打算,反而是转向钟于期的方向问了一句。
“于期兄是否也觉得,在下的文章更逊色一些?”
宣纸已经由书侍之手抄录了好几份,钟于期手里此时握着的便是于蒙的文章,凭心而论,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文章更高明,非要论个高低的话,其实对方的巧思更让人眼前一亮。
只是他决不能在此刻下了皇帝的面子,所以对于于蒙的问话,向来耿直的钟于期保持了沉默。
“嗤!”
青衣男子从嘴里溢出一声不屑,他的话掷地有声落在殿中,让决心判钟于期胜的晋皇顿时脸色难堪。
“诸位可得论仔细些,到底关乎两国大事,可不是任何人的一言堂!”
于蒙的话音刚落,赵国那边自然越发不避讳地表示支持。
安沁冷笑一声,煽风点火地鼓动其他国家的使者辩论,整个金銮殿顿时吵杂得如同闹市,晋皇的脸色简直不能再难看。
“够了!朕自然公允!也说了两位才情相当,这场便算作平局!”
虽然遗憾没争取到胜利,但毕竟在别人的地盘,如果形不成实力的碾压,倒不如爽快点承认这个结果。
当晋皇宣判话音一落,那青衣男子便毫不拖沓地拱手退回了赵国席位。
安沁不满于蒙如此轻易的就认同了这个结果,而且对于苏淮的不配合,他也有心要奚落一句。
“若是你方才态度强硬些,这场便是我们赢,接下来也就不用比了,众目睽睽下,晋国还不得乖乖遵守赌约,割城让地?”
对于安沁刻意的奚落,于蒙先是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苏淮,这才神色漠然地开了口。
“与其像个货物一样在那上面被一群不相干的人评头论足,倒不如多费些心思在国事上。”
“你!”
安沁只觉得于蒙话里有话,但对方说完便甩袖回了自己的位置,完全无视了他怨毒的目光。
“哦?这是要到我了?一胜一平一负,看来我这局还挺关键?”
苏淮慵懒不羁地伸了个懒腰,支着头目光迷离地看着殿中来来往往的宫人。
他那三分醉意,七分风流的雅态,搭配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庞,成功让不少绣屏后的贵女红了脸。
“寒夜,那是谁啊?”
楚柒小心的扯了扯燕寒夜的袍角,目光落在苏淮身上时闪闪发亮。
“怎么?有了我还想着其他人吗?”
燕寒夜无奈地刮了一下楚柒的琼鼻,语气酸溜溜又带着无奈的宠溺。
燕寒夜是早计划好要来晋国看热闹的,他和楚柒的位置在燕国使臣席位更加靠后的地方。
即便楚柒一身男装打扮,两人的亲昵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你快回答我啦!虽然那人长得没你好看,但是超级有气质耶!”
其实那人颜值也不输燕寒夜啦,楚柒心中偷偷吐槽,可为了防止某个人打翻醋坛子,她还是违心一下下好了!
“他啊……”
燕寒夜看着那墨绿色的清俊背影眸色微深了深,刻意回避了楚柒的问题。
“你还没告诉我上次的药引怎么得来的?”
关于这件事,楚柒对燕寒夜撒了个小谎,毕竟她答应过那个美女姐姐不会说出关于她的事。
“额……那个嘛!啊啊,就是我赢来的啊!说起来……那个人我在诗会上也见过耶!”
想起那次诗会,楚柒很快从记忆里拾起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男子。
不过那时她还担忧着客栈里燕寒夜的伤势,自然没空去欣赏那些美男啦!
“小滑头!”
燕寒夜似乎有心想避开关于那个男人的话题,楚柒敏锐的感觉到了,虽然心里还是很好奇,但和燕寒夜相处这么久,她也明白了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殿中沾染了墨迹的台案被撤下,宫人们手脚麻利地换上了干净的宣纸与裱案。
慕逸在最后一位宫女离开大殿后,冲着宁玥举起了手中酒盏。
“小师弟,预祝你得胜归来。”
才回坐席的钟于期用不可置信地眼神在慕逸和宁玥之间扫来扫去。
而宁玥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面瘫大师兄如此亲昵地称呼她为小师弟,等反应过来后,她仍是有礼地抱拳回应了一个笑容。
“喂!慕逸你受什么刺激了?”
钟于期早把之前在殿上郁郁忘在脑后,转而问起方才毁掉他世界观的那一幕。
但慕逸并没有任何搭理他的意思,反而皱眉盯住对席起身的男子。
那男子墨绿色的袍服粗看只觉普通,然而等他行至殿中明亮处,那袍服上绣着的牡丹仿佛活了一般栩栩如生,华美精致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宁玥微眯了眸子,对方清朗磁性的嗓音已传至整个金銮殿。
“在下少典,玄宗虚挂观星一职,很有幸能成为连公子你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