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天没寻到人，纵使宁仲再如何沉得住气，可眼看宫里开始张灯结彩，他那紧握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
“大人……燕国那边回信。”
七杀马不停蹄的赶了七天，终是将一卷密信交付宁仲之手。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宁仲拆开那封信件，一目十行地浏览完，随后松了一口气。
“看来燕寒夜对柒儿确是真心……”
这场爱情的博弈里，是他宁仲输了，燕国夺嫡之战越发激烈，这个节骨眼上燕寒夜亲自来接楚柒，这份情意，他输的心服口服。
将纸条扔进身后的火盆，宁仲转而吩咐七杀收回派出寻找楚怜的兵马，将暗卫集中到七公主的青岚宫，以防宋离汣行不轨之事。
宽敞的屋子很快只剩下他一人，宁仲捏着手里的半块玉袂，心底已有了决意。
“今日回来尚早，要听故事么？”
院子里传来几声鸟雀的扑腾，想必是翠翠打了水回来，宁玥习惯性的招呼一声，那小丫头忙不迭的探出一个脑袋。
“谢谢姑娘！”
木床边多了一个小板凳，宁玥笑了笑，胡编乱造开始了自己的讲演。
村子里长大的孩子多不认字，宁玥有空还会用树枝比划着教翠翠认上几个简单的文字。
每天干完活，肖翠都会往宁玥床边凑，而肖石因为白天的活计通常都是很晚才回来。
“翠翠，明日我进趟城里，有什么想要的？”
今日下工早，忙了一上午的肖石跨进门，先是揉了揉妹妹枯黄的头发，等扫到床上半躺着的宁玥，他连忙错开视线，莫名觉得脸上有点热。
“哥哥！今天姑娘又教会了我几个字！”
肖翠炫耀似的指着地上歪歪扭扭的字体，肖石也不认字，闻言只好尴尬地冲宁玥笑了笑。
“好了，知道你厉害，洗洗手咱们等会吃饭，今天哥哥可是打到了兔子！”
听到肖石说兔子，宁玥才注意到他右手里拎着一对灰兔。
楚怜以前在皇宫向来山珍海味，可自皇城攻破后，根本无人有闲心理会她这公主的死活。
别说一日三餐，就是宁玥逃出宫前。楚怜也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
“哈哈，姑娘，我们今天吃兔肉！”
这身体也是好久没尝过肉味了，看到小姑娘开心地跟着哥哥进厨房打下手，宁玥的脸上不由得跟着露出一抹动容的笑。
她在肖家待了这么几天，也渐渐弄明白兄妹俩的身世。
这地方是汴京郊外一个破落村子，方圆百里人烟罕至，除了兄妹二人，附近零零落落还住着几户人家。
肖石作为一家之主，父母早逝的情况下，一个人拉扯着妹妹长大，好在村子虽破落，却也有通往市镇的山路，肖石年纪轻轻却有一把力气，在镇上领着差事，也够兄妹两人勉强维生。
不过自从宁玥住下，肖石更是早出晚归，一天到晚都在镇上忙碌。
“哥哥，你是不是也觉得姑娘很好看！”
厨房里，少年利落地剥着兔子皮，听到妹妹这一句话，顿时红了耳廓。
初初看到溪边躺着个人时，肖石什么都没想就把人带回了家。
因着是个姑娘，他便叫来妹妹好生照料，只是那少女的长相和通身气度，怎么看都与他们这些粗人不同。
想到那姑娘温温柔柔与妹妹说话的样子，肖石顿时觉得心脏又在不受控制地跳动。
他其实在这村子里也算英俊出色的少年郎，但常年风吹日晒的干活，把他的皮肤都晒成了黑色，哪怕他五官再端正好看，被这黝黑的皮肤一遮掩，视觉上也只让人觉得粗鄙不堪，他这样的人，又怎配与那般美丽的女子站在一处。
“翠翠，楚姑娘那样的人……怎么看都是大户人家出身，咱们虽然救了她，但也不能随便在人家面前胡言乱语。”
扔进灶里的柴禾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肖石沉着脸，一本正经的开始说教。
“好了哥，我知道啦！”
肖翠捂着耳朵，有些受不了自家哥哥的喋喋不休，她那话本没其他心思，只是单纯感叹一句，顺便确定不是她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结果反被哥哥教训个没完。
屋子里两人都去了厨房，草屋里便只剩下宁玥一个。
索性没别的事可做，宁玥倚在床榻上，开始思考以后的打算。
西秦国目前很不乐观，几个皇子暗地里被宋离汣斩草除根，唯一剩下的就几个女流之辈。
皇室凋零，朝堂不稳，唯一能和宋离汣抗衡的右相宁仲心里盘算的却是扶持楚柒上位。
可以说，现今的西秦，楚怜若想复国，无疑于天方夜谭。
一个不被朝中大臣待见，又没有任何势力的公主，这棋一开始便是死局。
无人依靠，无人可用，除了公主虚名，楚怜就是一个孤家寡人。
“嗯，还真是穷途末路！”
盯着茅草屋顶，宁玥不合时宜的给自己下了定论，可要说真无转圜余地，其实也不然。
“开饭了，姑娘！”
油垢的桌面只有简单的三个菜，唯一一碗兔肉一半都进了宁玥碗里，肖翠倒是没任何抱怨，仍旧没心没肺地拉着哥哥问东问西。
“怎么，不合胃口吗？”
见宁玥迟迟不动筷子，肖石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没有，我一个伤患吃不了这么多，这兔肉，还是你们分了吧。”
宁玥微微一笑，将半碗兔肉拨进肖翠碗里，心里却在计划着怎么去南晋。
她被肖石救回也有不短的时间，继续留在这里恐会给这两兄妹带来杀身之祸。
宋离汣注定娶不到楚柒，等西秦叛乱平复，他铁定会派人继续追查楚怜下落。
“楚姑娘似乎有心事。”
肖石放下筷子，第一次主动提起话头，他平日总是沉默寡言，突然发问，宁玥都没反应过来。
“嗯……就是想着，过几天我也该离开了。”
对于去南晋，宁玥其实心里也没底，被扔进马厩前，她在袖子里藏了不少金裸子，可没有足够实力自保，再多财物，也是无用。
“姑娘你要走？”
吃着兔肉的翠翠本很满足，突然听到姑娘说要走，顿时也放了筷子，可怜巴巴的将宁玥望着，希望能改变她的主意。
“抱歉，有些事，我必须要做。”
融合了楚怜的记忆，宁玥对这具身体的认知便不再是以局外人的身份。
身为西秦公主，楚怜或许从未替这个国家做过什么，但她曾眼睁睁看着无数宫人在她面前丧命，又看着西秦在宋离汣手里被南晋践踏。
无数个日夜，她活在哀鸿遍野与血色的火光中。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清醒的知道，是她亲手把国家送到敌国手里，是她有眼无珠没有认清宋离汣狼子野心。
可再回首她那荣华的一生啊！哪怕罪有应得，她也想光复西秦，让这个国家恢复它本应有的繁荣昌盛。
“是，报仇吗？”
报仇这个字眼，不可谓不沉重，肖石严肃着脸，心里莫名感到失落。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乡野村夫，又能帮得了对方什么呢？问了也白问……
“没有，只是想着去南晋投靠亲戚。”
以目前的情况而言，报仇什么的根本说不过去，倒不如去南晋国看看，慢慢来的话……撒下的网越多，总会网到有用的东西。
“有什么打算吗？从这里到南晋……”
其实肖石想说有没有什么是他可以帮忙的，可是不知怎的，那话到嘴边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唉呀！哥哥你不能帮姑娘租个马车什么的吗！姑娘一个人，怎么到得了那么远的地方啊！”
肖石的耳朵一红，其实如果可以，他更想送她平安抵达南晋。
“那……”
“不用了，租车的话我自己解决，你们救了我还照顾我这么久，我已经很感激了。”
宁玥毫不犹豫打断肖石的话，深怕这一根筋的少年答应下来。
感受到对方去意已决，肖石拉过意图撒娇的妹妹，对着宁玥微微颔首。
等宁玥能够下地，肖石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副木制义肢，适应一番后，宁玥很快便能自行一段距离，倒也不担心路上起居没人帮衬。
“姑娘，你日后会回来看我吗？”
租来的马车候在一边，宁玥替小姑娘擦干泪珠，语气无奈却温柔。
“有缘自会相见。”
宁玥将小小的布包塞进肖翠手里，阻止了她拆开的动作。
“回去再看。”
此去经年，若不能再见，还是不要轻易许诺。
肖石立在一边，将两个女儿家的话听得分明，他的右手藏在背后，直到那湖蓝色的身影上了马车，他仍是没有勇气将其伸出。
罢了，有些东西没有说，就当它从未存在过吧……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肖石苦笑一声，展开自己的手掌。
粗糙的手心握着一根精致的玉簪，可他想送的那人，大概再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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