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厚的紫檀木门后是一片死寂,往日这灯火辉煌的钟秀宫,如今被血污染得似一座鬼殿。
宁仲皱了皱眉,伸出的手缩了回去,他一直有听说这位西秦二公主的传言,同僚们指责她高傲自大、目中无人、视人命如草芥。
但即便如此,她也是那个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
这样一只西秦蛀虫,宁仲本不在乎她的死活,但宋离汣那人却背着他暗地里杀害了所有皇子,摆明是想自己称帝!
楚柒有他护着倒不至于被那肮脏的家伙算计,但楚怜作为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宋离汣即使恨她,再得不到楚柒的情况下,也会把手伸向这个女人。
更重要的是,宁仲派出的人调查到消息,疯皇帝很有可能把兵符交予了这位长宁公主。
如果是这样,楚怜这个皇女便相当于有了继位的资格,宁仲有自己的私心,如果西秦国将由一个女人继承大统,他希望是楚柒。
“明日这个时辰,臣会安排好一切。”
不再是女儿家细声细气的嗓音,宁仲卸掉声音的伪装语气冷淡。
如果是不知情的楚怜,只怕会抓紧这根救命稻草,不过宁玥可知道这位西秦右相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哼!想让楚柒继位吗?可惜了,宋离汣那也有半块玉袂,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楚柒嫁与大燕,还不是便宜了外人。
闭上眼,宁玥就着冲鼻的血腥气睡了一夜,第二日宋离汣派了一队羽卫,把她像狗一般拖着出了钟秀宫。
断掉的双足隐隐浸出绯红的血渍,宁玥抿唇,除了脸色苍白外,愣是没发出一声痛呼。
她知晓这些人是故意,目的不过是想取悦宋离汣,可惜那人皇帝位子都没坐稳就想着折辱她这个公主,果然是改不了骨子里的卑劣啊!
“这里以后就是殿下的居所了,可还喜欢?”
皇宫里的马圈每日都有宫人打扫,倒也没甚么异味,以往宋离汣对楚怜的索求不依时,楚怜也会这般折辱他将扔他进马圈。
不过今日的马圈地面全是粪便,合着洒扫宫人的血污,有一股让人几欲作呕的味道。
宋离汣高高在上地睨着楚怜那张布满血痕的脏污脸蛋,欲图从其上看出痛恨或者绝望的神色来。
可惜那张脸上冷漠淡然,仿佛她面前的马圈,和那奢华的钟秀宫没什么不同。
“要不是答应了小柒,我倒真想把你赏给那些常年没怎么见过女人的将士。”
宁玥眸子里的光越发暗沉,她只沉默的注视着面前的环境,任由那些人将她扔进了臭气熏天的马棚之中。
“哈哈哈!有趣,明日我会再来看你。”
宋离汣眉眼舒展,嘴角那粒鲜红的朱砂宛若被溅上的新鲜血渍,随着他舒展的笑颜,魅惑众生。
“马车已经在宫外候着了,公主请将玉袂交予在下复命。”
做惯了暗卫,这世上本没什么让七杀动容的事,但见曾经宝马香车的长宁公主被人扔进臭气熏天的马厩无人问津,他过来领人时,还是小小的尴尬了一把。
“这是钥匙,玉袂在本宫那张香檀床底的暗格中,反正本宫的去处也是你家主子安排,没理由要骗你。”
不过是从老虎窝里落入豺狼窟,好歹生命有了保障,宁玥并不介意此人听出她话里的嘲讽,反正这西秦的年轻右相,对除了楚柒以外的皇室子弟,都不曾献出过忠心。
马厩里不见了唯一一个大活人,宋离汣召来看守,直接当着羽卫领军的面杀了他们。
“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用下属递上的帕子擦净剑上血渍,宋离汣冷漠地睨着卑躬屈膝一声都不敢吭的羽卫领军。
“查到是谁做的了?”
将剑扔给跪着的人,宋离汣回身坐上太师椅。
一边侯着的暗卫连忙将竹筒递上,宋离汣接过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讽笑。
“宁仲,还真是小看这个家伙了,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倒也是个人才!”
“把城郊军调出去把守汴京各大关隘,楚柒和楚怜,务必要带一个到我面前!如果办不好……你这项上人头,便留不住了。”
斜睨着告退的羽卫领军,宋离汣一双凤目里满是嗜血之色。
“宁仲啊,宁仲,想同时送走两个?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牢固的檀木几在掌风下应声碎裂,男人黑色宽袖一卷,扬起一片木屑。
汴京外郊,青色麻布盖的普通马车咕咕噜噜地在泥路上颠簸,这车子年岁已久,像是要散架般颠得人十分不爽利。
车中妇人挽着一头青丝,柔黑长发只用一根木簪固定,她的眼沉静如潭,一手撑着窗搭子,仿佛感受不到这马车的颠簸。
“夫人,小的想去方便一番。”
车夫涨红着脸,不敢抬头看那气质出众的妇人,只紧夹着双腿,看来实在憋的不行。
“去罢。”
大概是那语气太过平淡,车夫也收了窘迫,连忙往路边草林里钻去。
“倒也不担心我会跑。”
宁玥撩起湖蓝裙摆,那残缺的一双腿便露在眼前,被砍断的地方结了丑陋的痂,她气力虽小,可这双脚断然是不能行走了,也难怪宁仲如此放心。
路边的林子绿莜莜的,那车夫去了许久,就算是解手,也足够了。
不太对劲!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宁玥使力挤出车门,然而那车架上已是坐了一道陌生的人影。
“你……”
一道掌风将宁玥逼退进车厢,那人道了一句得罪,竟是架着马车往汴京回走!
“可恶!宋离汣的人吗!”
如今这身子不良于行,再加上能量体受损,宁玥基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如果重回西秦宫,她一定会如原主般被宋离汣折磨致死。
目之所及已能晃见汴京城轮廓,宁玥咬咬牙,使尽浑身气力撞开紧闭的车门。
那马儿受了惊,将后面马车一甩,就这般,宁玥骨碌碌地从那路边斜坡滚了下去。
草刺荆棘划破皮肉,视线模糊中,宁玥注意到那驾车之人衣袖上的暗纹。
“落入林崖不见踪影?!”
宁相府,宁仲怒拍桌案起身,他万没料到宋离汣那般难缠,如今楚柒被他扣留宫内,楚怜不知所踪,那与他成婚之人,岂不是!
早知如此,他便该胁迫楚怜交出玉袂,而不是以利相诱,助她脱逃,现今柒儿被追回,这可如何是好!
“再多带些人下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捂住额头,宁仲的目光充满了忧虑,他本想暗自带走楚柒,却不料人马调动太频繁被宋离汣察觉,若是没耗费精力送楚怜出宫,或许柒儿那边就能神不知鬼不觉。
“七杀你去联系燕国那位,事关七公主殿下安危,断不可马虎!”
楚怜与楚柒之间,宁仲自然是要紧着心上人,承诺什么的,反正兵符已经到手,他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可惜现在他送楚怜回宫的打算落了空,纵使再不情愿,也只能向燕国那个情敌求助。
“姑娘?姑娘?姑娘你醒啦!”
头撕裂一般的疼,身体也仿佛四分五裂一般,每一处都叫嚣着罢工。
“你……”咳咳!
好痛,宁玥一开口,嗓子就像坏了的风箱,一个字吐出,便再无法说下去。
“啊,等等,我去给你端碗水来。”
破瓷碗递到唇边,宁玥抬眼打量周围的环境,以及面前一眨不眨盯着她看的少女。
“名字。”
“啊?姑娘问我名字吗?我叫翠翠。”
那少女十二三岁,论起年纪比楚怜也小不了多少,不过宁玥通身气派不似平头百姓,那少女便姑娘姑娘的叫她。
这间草庐四处漏风,根本不似能住人的,她躺着的这张木床大概是这屋里唯一能称的上家具的东西,宁玥垂了眼,她做任务向来随心所欲和玩一样,这还是第一次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姑娘,你是不是被山匪截了,才从那边林崖落下的啊?”
虽说是崖,但林崖坡度平缓走势底,宁玥算准了方向才借着那马甩出的力往坡下滚,所以身体虽说疼痛,但却保住了一条性命。
“姑娘?”
少女还在盯着宁玥看,她们村子里从没有过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她哥哥捡回来的这个姑娘生得就跟隔壁李大娘说的仙女一般!
“本宫……我没事,不过家里为歹人所害,如今只我一人逃出,也不知能活到几时。”
咳咳……
像是想到伤心处,宁玥眼角略微湿润,虽然她从不博取他人同情,但如今这情景,她只能抓住身边一切可以活下去的机会。
“姑娘别难过,你既无处可去,不如先在我家住下!你伤得这么重!哥哥也会同意的!”
还有个哥哥么……这家徒四壁的状况,宁玥本以为这少女是独身一人。
“……这样不太好,我身上还有些值钱的物什,就当作在你家养伤的报酬好了。”
宁玥本没打算久留,激起对方同情只为了能缓些时日疗伤,之前挟持她的人不知是哪一边,若长久留在别人家,反而会给他人带去无妄之灾。
“不必了姑娘,你家刚逢大难,我们兄妹又怎能收你的东西。”
宁玥话音刚落,破旧的门帘便被掀起,跨进门内的少年手里端着一个盛满药汤的破碗,视线落在宁玥身上时,小麦色的皮肤隐隐有些泛红。
“话虽如此……就当是我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小小的金裸子被塞到手里,翠翠还沉溺于仙子姐姐双手滑腻的触感,转瞬就被手里的东西吸引了全部心神。
“哥哥!是金子……呜呜!”
少年慌忙放下手中汤药去捂住妹妹的嘴,拿过那颗金裸子就欲还给宁玥。
“不必了,汤药不值几个钱,姑娘这东西太过贵重……”
乱世中,一颗金子能让一户家庭丰衣足食好几年,宁玥没想到少年会有这么大反应,免不得还要解释一番。
“金子是身外之物,哪能比得上命重要,你大可不必推辞,我这身伤,肯定得花不少银子。”
宁玥细声细气,喝了口水嗓子已经缓了过来,看那少年仍犹犹豫豫,她只得打趣般又道。
“恩人若实在受之不恭,那便再为小女子寻一副拐杖如何,如您所见,我怕是不能行走了。”
顺着宁玥的目光,少年才发觉,那被湖蓝裙摆遮掩的瓷白脚腕上,有两道狰狞的刀疤,翠翠年纪小,只看一眼,便没忍住惊呼出声。
不知这姑娘家里遭了什么变故,少年叹了一口气,郑重其事的把那金裸子揣进衣襟内袋。
“姑娘放心,肖石一定为您寻到一副好义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