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过立秋。
“唰—呼啦啦!”落叶声中夹杂着风声。
此时松寿堂只有云母一人,她时不时抿一口茶,另一只手中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
不多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云昭轻手轻脚的走进来,看见云母闭着眼,便福身行了礼后一动不动的站着,等待云母“醒来”。
良久,云母才睁了眼。看见面前的云昭一惊,随后满意的点点头,亲切的笑笑。
云母“怎的来了也不说一声,娘也没注意到你来了。”
云昭“昭儿这不是怕打扰了您休息嘛。”
云母当然没有真的睡着,听见脚步声便临时起意想测测云昭的礼仪,还好没有让自己失望。
云母“看来秦嬷嬷教的不错。”
云昭“母亲看中的人,自然是极好的。”
云母“坐罢。”
云昭福身道了是便坐到云母身边去了。
云母抿口茶,长叹一声。
云昭关切的向前探着头,拉过云母的手拍了拍。
云昭“母亲可是有什么心事?可否说与女儿听听。”
云母看着懂事的女儿笑了笑,又是一声长叹。
云母“昭儿你现在还不懂,待你出嫁时便知娘所忧为何了。”
云昭腾地一下红了脸,偏过头去。
云昭“母亲您说什么呢…!”
云母以扇掩着嘴呵呵的笑着,打趣的看向云昭,不过她偏着头,看不见。
云母“瞧把你给羞的,娘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云昭佯装生气哼了一声抱胸转过身去。
云昭“哼,不理您了。”
云母笑笑,目光看向窗外,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云母“遥想当年,母亲也只是个不知世故、天真单纯的小姑娘。一晃,十五年过去了。”
又是一声叹息——
云母“只是如今我已人老珠黄,比不得那些个年轻貌美的姨娘了。”
云昭听了顿时然于心,原来母亲这是被陈姨娘气到了,又想起了往事,她拍拍云母的手,柔声出言安慰。
云昭“母亲不必忧心,只要父亲一直爱您,您就不必担心被她们欺负了。昭儿保护您!”
云母动容的看着云昭清澈的双眸,抚着她的脸,心中却感慨万千。
云母“爱…?怕是顾忌自己的名声和我的家世才不动我正室的位子罢。”
云母“罢了…罢了……”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云母唰地一下站起身,紧紧握住了云昭的手,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个度:
云母“所以昭儿你要记住,正妻永远都是正妻,也只有一个。妾虽然会有很多,但终究都是玩物,就算她再怎么兴风作浪也不必上心,正室和妾比不得,和她争论,只会失了你作为正妻的气度!”
云昭呆住了,这样的母亲她从未见过。印象中的母亲一直都是温和亲切的,从不会如此郑重其事的说话。现在云母这个样子,倒是将她吓住了。
良久,才小心翼翼的开口:
云昭“母亲…既然妾室这般烦人,为何还要纳那么多?不纳不就好了。”
云母顿了顿,握着云昭的手渐渐松开了,摇着头苦笑。
云母“果然还是孩子。”
云母又抿了口茶,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
云母“这妾,岂是你说不纳就不纳的?夫君想纳,便得纳。若是你不给夫君纳妾,你可知别人会说些什么?说你小肚鸡肠、心胸狭隘,不为大局着想。没有正室的气度。甚至还会给你扣个悍妇的恶名,到那时,不仅对你的名声不利,也丢了夫家的脸面。若是人家一气之下把你休了,你又该如何自处?一个被休的女子回了娘家,外面会传成什么样?说你犯了七出,被人家看不起,当不了正室,只能做妾……出嫁从夫,将来你要是嫁出去了,便只能以夫君为天。夫君想做什么,你就得帮他办到。这样别人才会觉得你有气量,当的了大局,是贤内助、贤妻良母。才能维持自己的好名声,坐稳正妻之位。”
云母“这,便是我们女子的宿命。”
云母又长叹一口气,
云母“这是个流言能戳死脊梁骨的年代,名声就是你的命根子。”
云昭听完母亲一长串的话,呆呆的愣住了。她没想到随口一句话背后竟然牵扯出这么多复杂的后果。
名声…便那么重要吗?
她低着头,若有所思。
云昭“女子便一定要嫁人吗?”
云母“这是自然,不嫁人…又能做什么呢?我到现在都没见过有女子不嫁人。”
云昭苦笑,母亲一席话浇灭了自己对未来的所有期待和憧憬。她曾设想过,自己会像白头吟里写的: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但在这个男子多薄情的年代,“一生一世一双人。”向来都只是奢望。
云昭“嫁为人妇…便是我的宿命吗……?”
风更凉了,顺着窗缝吹进来。院子里的枫树唰啦啦的掉了一地火红的枯叶。
云母的目光望向窗外,思绪渐渐飘远了……
自己本是京城礼部尚书家的嫡小姐,江婉清。
母亲与当今太后是阁中姐妹,因此自己也常跟着母亲入宫去拜访太后娘娘。
自己的相貌才情都是远近闻名的出众,求亲的人也不在少数。
可自己一个都看不上。
十五岁那一年,自己本只是上街闲逛,却遇见了当时还是一介穷苦书生的云父,云赫。
十二月的寒冬。
卖画的少年衣衫单薄,上面还都是补丁。
婉清看着十分动容,想起父亲常说的要助人为乐,想都没想。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不由分说塞进了少年手里。
“这些应该够买你的画了吧。”
少年愣了愣,然后想要将银子还给婉清,但她早已走远。
无奈之下,少年涨红了脸大声喊道:“敢问姑娘芳名?”
“江婉清!”
她同样大声回答。
后来少年每天都在那里卖画,她也每天都去买。
有一天,少年不再卖画了。他依旧站在那里,却没有支起摊子。
婉清永远记得那一刻,少年的脸红到了耳朵根,鼓足了勇气对自己说:“待我考取功名,小姐可能嫁予小生为妻?”
“好。”
后来少年真的成了状元,骑着高头大马回来娶自己为妻了。
尽管父母极力反对,自己却铁了心要嫁给他。江父江母无奈,只能是将嫁妆备的丰厚些,连连嘱咐状元莫要负了婉清,状元连连应是。
云赫的确有才,可惜生不逢时。
官场的黑暗是他所为不齿的,当时的婉清觉得自己嫁对了人,便央着母亲求太后给他弄了个芝麻小官当当。
后来他便成了这云安县的地方官,一心为民。这让婉清更加欣赏了。
没过多久,便有了一个女儿。
云父起名“昭”意为沉冤昭雪、昭告天下、光明。
陈姨娘是云父在云母怀胎时纳的。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云母一瞬间满是心寒,原以为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终究还是自己太奢望了吗?
陈姨娘没几年也生了个女儿。
取名“珠”意为掌上明珠。
几年后云母又生了个儿子,巩固了自己作为正室的地位。
终是少年变了心。
她的心渐渐死了,后来对他再没有了感情。
从此专心教导两个子女,人人都说云夫人是难得的贤妻良母,只是这背后是多少次的心寒,无人得知。
如果回到十五年前那个冬天,我一定不会走上前去。
一定会…听父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