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柔肌胜雪,肤若凝脂,远观了好似个玉雕的人儿,定就是甘玉夫人了吧?
糜兰跟在夫君后面,有些紧张。她只听说夫君纳她之前便有位绝世的甘夫人不幸落了敌营,时隔多日,今日便是迎接甘夫人归蜀之时。
不知道她会怎么看待我呢?
糜兰自觉心亏,她既没有那甘夫人绝佳的容貌,也无她那清雅的气质,只不过是托着母家关系才嫁了如今这个夫君,却也是给他做妾罢了。
夫君望见了远处车上的人,明显焦躁又迫切,忽略了身后还有个糜兰瑟瑟缩缩。
真当是国色天香——那人一袭白衣款款走到她面前时,糜兰只觉得是受宠若惊了。
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吧?
“夫君。”
却不是为她的,那玉人儿施礼,对着夫君满眼久别重逢的柔情,却立刻收敛起来,看着糜兰问道:“她是谁?”
夫君窘迫,道:“母族为了维系和平嫁与我的糜夫人,你也知道为了蜀地平安...”
糜兰上前施礼:“妾身糜兰,参见甘夫人。”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比成亲时还要紧张的多。
甘夫人却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对夫君道:“夫君能来接我,我感激不尽,现在家人团聚,还是早些回去吧。”
想来夫君在她不知道时竟又纳了房妾,她也定是满腹怨言吧。
糜兰大气也不敢出,定在原地,夫君也是出了一身冷汗,忙连声称是,携着甘夫人走了。
待两人走远,糜兰才敢站起来,远远跟着两人后面。
一旁等她的将军有些看不下去,悄声问糜兰:“夫人为何忍声吞气?”
糜兰看他一眼,上战场的男人们哪个会心思细腻?哪会明白女子那些愁绪与难处?
“将军,甘夫人是真爱着夫君的啊。”
将军没有料到糜兰答非所问,愣着间,糜兰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他连忙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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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的玉兰花开的恰到好处,满树的雪白,却白不过树下那人。
糜兰提了盒蛋黄酥上前,看着甘玉。
甘玉发觉糜兰到来,将手里的玉兰花给她插在头上,笑:“真好看。”
糜兰三天两头就往润玉园跑,两人最初的成见早就没有了,甘玉也渐渐接受了这位妹妹。毕竟人家一直真心待人,再揪着不放就着实显得小气了。
由于夫君整日泡在战场上,她们两人情谊日渐深厚,最近糜兰几乎天天留在润玉园了。
糜兰却将花摘下来插在甘玉头上,笑道:“这花儿再白,也白不过夫人,在夫人头上,像是块玉簪了朵花似的。”
甘玉被她逗的咯咯笑,拉着糜兰进屋。
待两人收拾了一盒蛋黄酥,糜兰看着空盒子笑话甘玉:“夫人怎么吃这么多,可赶上我的两份啦!”
甘玉却没反过来笑话她,脸蓦的红了。
“兰儿,你...看出来了?”
“...什么?”糜兰一时没反应过来,待看到甘玉满脸娇羞的躲闪样子方才恍然大悟。
“夫人...莫不是有了!”“你小声些。”
甘玉忙捂住她的嘴:“我也是才知道,这话我只告诉了你一个,夫君都不知道,莫要声张。”
糜兰压下眼底复杂的神色,只当自己是激动过了头,挪开甘玉的玉手,悄声问:“几个月了?”
甘玉微笑着又颇有些羞涩:“三个月了。”
糜兰只做自己欢喜地说不出话来,手足无措了一会儿突然握住甘玉的手,一双眼里满是坚毅。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我都护着你!”
说罢又添上一句:“还有小公子!”
甘玉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说的一愣,道:“你一个女子能护着我什么?再说孩子还没出生呢,怎么知道是个小公子?”
糜兰肯定道:“一定是个小公子,我感应的到的。”
甘玉又被她逗笑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你能感应到什么?”
糜兰放开甘玉的手,有点不好意思:“总之以后夫人就安安心心养胎,万事有我陪着呢!”
甘玉看着她,美目中满是柔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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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很乱,两个女人确实没有什么可能改变这世道。她们尊为主公夫人,却也似风中浮萍。
两次被抓进敌营,甘玉身怀六甲,每次都是糜兰以身相护,苦苦哀求,敌方将军这才留了三人一条命。
被放归故国时,她们都清楚自己为什么被放回来。
她们是要挟主公的筹码,只有筹码失了用处,才会被扔回盒子里。
她们对于主公,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甘玉不再奢求夫君对她的眷顾,把心思都放在肚子里的孩子上,但是糜兰看得出来,她还喜欢着夫君。
她时常摩挲着未来孩子的肚兜,暗自垂泪。
眼泪滴在肚兜上,渗的糜兰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小公子总算是平安出生了,夫君喜欢的紧,到甘玉院里的次数多了不少,
甘玉脸上总算有了笑容,她还是如润玉一般,亭亭而立,莹白无瑕。
小公子认了糜兰做干娘,糜兰成日里泡在润玉园,给甘玉带补品,调身子,给小公子做衣服,喂羊奶。
“兰儿。”床上躺着的甘玉握着糜兰的手,眼含柔情。“你待我真好。”
糜兰笑问:“比夫君还待你好?”
甘玉思考了一会儿,认真道:“比夫君还待我好。”
糜兰笑着把手抽出来,去热羊奶。
她心里是酸的,却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只要她们一直在一起,这样或许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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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事与愿违。
烽火总算漫延到了这方净土,冲天的喊杀声中她只看到甘玉满脸的惊恐。
小公子不知身在何处,夫君大抵早已抛下他们溜之大吉了——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人群冲散了她们,在这里稍不注意就会成为乱刀下的无名亡魂。糜兰慌张地躲闪着马蹄,一颗心却全都吊在了甘玉身上。
她在哪儿?
糜兰徒劳地喊着甘玉的名字,她的声音淹没在兵器相交的声音里,如石沉大海。
“夫人!糜夫人!”
糜兰慌张回头,看到一身是血的将军,他在往自己这边奔来。
“去找甘玉——!”
糜兰声嘶力竭。
将军愣了一下。
“快去啊——!”
她生平从没有过这么大的声音,大到越过千军万马。
将军仓促一抱拳,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忽然一匹马嘶鸣一声,轰然往她这边倒下。糜兰连忙往一旁扑去,滚出去好几圈。
所幸没有马蹄踩到她,她一抹脸,抹了一把血红。
血红之中,她看到满天尘土里的婴孩。
她不顾一切地冲向小公子,在千钧一发之时抱住他,将他从马蹄下救回。
她的头嗡嗡直响,只感觉天昏地暗,她眼前不住的发黑,浑身乏力,大脑一片空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是甘玉的孩子。
婴孩开始嚎啕大哭,一瞬间她们成为众矢之的。
主公唯一的孩子,在他们眼里与头等军功无异。
千军万马直直冲着糜兰扑来,无数有力的手挣着她的手臂,撕扯她的头发,想要夺走她怀里的头等功。
糜兰紧紧抱住怀里的婴孩,死也不松手。
她在混乱中紧紧靠着身后的什么东西,死命护着怀里的婴孩。有一双手捞进她怀里来,她张嘴便咬下去,咬了一嘴血。
那士兵哀叫一声,随即恶狠狠喊道:“这女人疯了!杀了她!”
千刀万剑落在她身上,又小心翼翼不敢碰到小公子,糜兰一声不吭,她已经感觉不到血肉模糊的后背传来的疼痛,她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有力气抱紧小公子了。
这是甘玉的孩子啊。
“夫人!夫人您在哪儿!”
她听见将军的声音,那么朦胧,那么遥远。
她猛的抬头,穿过飞溅的血珠,看见那道身影。
“接着...”
糜兰突然有了力气,她攒足一口气,突然顶着背上的钢刀站起来,将怀里的婴孩朝着将军扔过去。
那孩子越过千万往上伸的手,险险落进将军手里。
糜兰终于觉出背后一直抵着的是什么。
那是口井。
将军和孩子已经看不见了,又有高大的士兵挡住了她血红的视野。
她向后倒下去,看着井口那点天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甘玉和她的孩子,总算是安全了。
唯一的意难平,大约是没能护着她一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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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玉园里,有棵玉兰树。
玉兰花开了,一树的雪白。
花瓣落下,落在树下那人身上。
柔肌胜雪,肤若凝脂。
那似天仙的人儿回眸一笑,手中折了支开的正好的玉兰。
竟不知,花与人,谁更加入人心,动人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