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那棵被烧得只剩下躯干的桃树他终究是没舍得拔去，但也再没踏足过这个院落。他派人将这扇宫门落上了铜锁，似是在将他冲动幼稚又不堪回首的往事埋葬。

他变得更加沉稳，性子却也变得愈发清冷。在百姓眼中，他是个好皇帝，他在位的这些年，励精图治，将老皇帝留下的江山治理地更加繁盛；在大臣眼中，他杀伐果断，治国有方，能虚心听取大臣的意见，是少有的一代明君；可嫔妃眼中的他，却像是个不懂情趣的木头人。

他极少踏入后宫，亦未曾见他特别宠爱哪位妃子，除了初一十五例宿在皇后寝宫，其他时间，他不是在承明殿中彻夜批改奏折，就是因为拗不过那些为皇嗣担心的顾命大臣，随便择一位妃子一夜浅眠。

如此这般，不仅想争宠的嫔妃们无从下手，就连那些想当国舅爷的权臣们亦是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其实，聪颖如他，怎会猜不透这些大臣们在想些什么，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四个字——外戚干政，突然，他想起了老皇帝临走前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帝王都注定是孤家寡人，从此以后，你将不可以太相信某个人，不可以太喜欢某个人，纵然讨厌某些人，还要重用，这便是……帝王心术。”

在无数个浅眠的夜里，他总是会忆起那个眉间点着朱砂，笑容明朗的少年，他会想起他坐在桃树上，不安分地晃动着双脚的样子。少年靴子上的铃铛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清脆的铃音，一阵夜风袭来，白衣翩跹，树下的他站在粉色的花雨中，感觉自己像是正在做着一场旖旎的梦。

再后来啊，已过而立之年的他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小皇子长得很像他，顽皮程度更甚当年的自己，他理所当然地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这孩子，也算是对自己童年时的遗憾有所补偿吧。

之后的某天，小皇子路过了当年他派人锁上的院落，看着已被爬山虎覆盖了的宫墙和生了锈的铜锁，好奇心顿起，哭闹着让侍卫打开了铜锁。侍卫们既拦不住小皇子，又不想被责罚，所以，早在小皇子闹着要开门时便已经派了人去通知皇帝。

“吱呀——”

残破的宫殿里久久回荡着这有些刺耳的开门声。

待他赶到之时，只见宫门大开，他顿顿了脚步，神情似是有些犹豫，却终究还是踏入了这座他十三年未曾涉足的院落。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指引，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那棵桃树前。令他不曾想到的是，当年在那场大火中枯死的老树边竟新生了一株幼苗，嫩绿的叶子上还挂着几颗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就这样定定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噗"地一声笑了，泪珠从他的脸颊上滚落，只见听他喃喃地念道:“多少年了……原来，我们还能有相见之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