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他静默着离去，背影是那么孤单。　

　 等他穿过夜雨，再次回到母妃床前时，他母妃的手已比全身都淋湿了的他的手还凉。　　

他在母妃床前枯坐了一夜。

　　在之前，一夜真的很短，跟桃仙闲聊、跟宫人赌牌、或者看一会儿书，一夜就会过去。但除开这一夜，这一夜是那么漫长。长到，一夜之后，他发现自己已不再是自己。　

　 母妃的死，让老皇帝重新注意到了他这个可怜的小皇子，于是，他被养在了无子的中宫之下，一时之间，子凭母贵。　

　 他果然没有让帝后失望，为人敦和有礼，做事干练果断，宫里宫外，没有一个人不是夸他的。与之相比，另一位皇子简直纨绔跋扈，幼稚可笑。尽管那个皇子其实也很好，只是他更好罢了。他就站在那儿，笑着，仿佛就有柔润的光辉笼罩着他。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人其实很自敛了，当他释放时，那会是刺眼逼人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光。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太子。

当上太子后的他，性格更加冷清了，做事也比以往更加干脆利落。

　　不过，他唯一做得令人不解的事，大概就是请宫外的大师烧了一颗桃树吧。原因很可笑，他说他梦见了桃树上有妖。

可无人知道，这其实是老皇帝下的命令，而这一切，只因司天监监正向老皇帝进言:“桃生养心中，主七杀，大煞，以火焚之，江山可永。”亦无人知道，那夜他在老皇帝的榻前跪了一夜，只为求他的父皇能网开一面，他辩解道“历来只听得桃木为剑可降妖除魔，何时桃木会主煞，还望父皇明鉴！” “你这是在暗指朕老糊涂了吗！”

试问何人能承得起帝王之怒，一道圣喻命他亲自动手，他纵是有千般不愿，奈何皇命难违……

次日，他领着几位道士，再次出现在破旧的宫门前。　

　 他让大师们等一等，然后自己独自进去了。　　

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桃花却开得正盛。

桃花树下，立着位美人般的公子，眉心一点红朱砂，一双桃花眼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衣袂翻飞，肩头上还有桃花瓣。看来小桃仙也是会长大的。 　　

“你长大了。”小桃仙对他说。　

“我是来烧你的。”他对小桃仙说。　

“我知道。”小桃仙笑着，“看着你长得很好，我很开心。”

“假惺惺，妄生得一副怜爱众生的模样。”他甩着衣袖，走了。道士们进来了，也看见了小桃仙。　

老道士看着他，叹了口气。　

小桃仙笑得还是那么从容，“仙长不必叹气，人有人的缘法，妖也有妖的缘法。”　

老道士跟他打完哑谜，便开始作法，火光瞬间起来，火焰以外，落了一地娇弱的桃花。　

桃树被烧那天，皇后就疯了，说是她杀了他的母妃。

他很意外，不是对母亲的死亡真相，而是很意外，皇后为什么会疯。

　　宫人说，皇后指着虚空，说了句:“有妖怪，有桃妖。”然后就疯了。

由皇后发疯引发的混乱，很快就被老皇帝压住了，然而老皇帝也坚持不住了，他的身子一直不好，不久，老皇帝也死了。

对他冷漠的又对他温厚、忽视他又重用他的老皇帝，也死了。

他觉得心里有些空，不知怎的，又走到那个宫门前，却只见到了一地破败。　

他看着这一地，突然失声痛哭，那些温暖鲜明的岁月忽然涌上来。温柔悉心的母妃，欢悦明亮的小桃仙……而今他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