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董绍华就独自离开了部落,带着铁矛前往鬼山。黎明之前的时刻,整个世界是昏暗沉重的,董绍华的心情也是如此。
沿着鬼山河一路向上,未到山脚前的路还算平坦,因此董绍华的行进速度很快。大概是天边鱼肚白的时候,他来到了鬼山河上方的悬崖,上一次他们就是在这个地方遇到了走地蝙蝠和守护鬼山的白魂。
董绍华再次站在悬崖边上,从几百丈高的地方俯视着翻涌的河水。鬼山河的河水依旧凶猛可怕,如果董绍华真的打算进入鬼山河的源头山洞一探究竟,那将是一场不可逆的生死赌局。
董绍华生来就不是那种愿意将一切赌在一念之间的选择中的人,但这次他没得选择,他必须为了拯救秦山河而孤注一掷。
离开了鬼山河悬崖,董绍继续登山,由于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进入满是晨雾的森林后,他的视野就只有十几米了。
森林是安静的,董绍华只能听见自己踩在枯叶上的声音,在视线受阻的情况下,这样的声音更显得清晰和诡异。
这一个月来,董绍华上百次的进山不是没有收获,他几乎踏遍了鬼山的山腰以下,并清楚地记下了所有走过的地方,有些特殊的地方他还做了标志。
山腰以上,便是危险之地。
当董绍华踏过那条他自己记录下的警戒界线时,心中是警惕起来,铁矛更是不离手。鬼山山腰以上的景色也与其他地方不一样,身处其中你会明显感觉到一种灵气,虽然用灵气来描述很玄乎,但感觉上就是如此。
当董绍行走了半个小时之后,周围的密林里就有阵阵细微的声音跟随着他移动。其实董绍华知道,早在自己进入鬼山的时候,那群阴魂不散的栾狼就在盯着自己了。
栾狼是一种类人形的小野兽,只生存在鬼山矮处的森林中,通常是群居。栾狼虽然叫做狼,但和狼并不像,它们的外形更像是篮球大小的猴子,因为生性如狼般狡黠、勇猛,所以被黄土部落的人称为栾狼。
董绍华跟随老猎人们打猎时,也曾遇到过成群结队的栾狼,栾狼的肉有毒,所以猎人们不会去狩猎,而栾狼也通常不会主动去袭击进山的猎人队。
记住,这里说的是猎人队,而不是猎人,所以,它们盯上了董绍华,并且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跟随后,它们更加确信,进山的董绍华就是独自一人。
董绍华来到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他停下来,手中握着铁矛,静静地等着,等着那些小野兽的进攻。
果然,在几分钟的寂静过后,栾狼们也猜到了自己的行踪暴露,纷纷从暗处现身。董绍华看了看,原本还算空旷的地方,瞬间被灰褐色的身影挤满。
就像一碗米饭中的一粒花生米,董绍华是那粒花生米,栾狼群是那碗米饭。
栾狼们一拥而上,就像泄洪的潮水,董绍华挥舞铁矛,矛尖鲜血四溅。渐渐地,也出现了董绍华的鲜血。
一刻钟之后,死了大半同伴的栾狼们落荒而逃,董绍华自己也伤痕累累。他拄着铁矛站在尸堆中心,周围一片血红。
董绍华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尽可能恢复更多的体力,因为对他来说,真正的敌人还未到来。他还在等,等那些白魂……
这也是他没有甩掉那些栾狼的用意,他需要一场鲜血,来吸引守护鬼山的白魂出现。他相信,自己一定能从这些鬼山白魂身上得知一些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当森林的晨雾变成不见天日的浓雾时,董绍华终于看见了那些白魂。它们游荡在几米外的树林间,数量多如牛毛,一双双白色的眼睛紧紧注视着董绍华。
“我见过你们,对吧?我指的不是上一次的悬崖,而是更早的某个时刻,在我没有出海前、没有漂流到小岛前、没有来到这个蛮荒之地前……”董绍华对这些鬼魂一般的东西毫不畏惧,只是如同平常一般陈述着,而陈述的话让人捉摸不透。
白魂不会因为听见了董绍华的话而停止上前,就像地上的蚂蚁不会因为人类的呵斥,而停止聚集在糖块周围一样。
董绍华没有动,仍旧继续说道:“从我醒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对周围的一切感到熟悉,这种似曾相识感,就好像是我很早就认识了黄土部落、认识了檬花、认识了蛮荒之地……”
白魂们已经逼近董绍华,它们伸出的透明的手触碰到他时,就已经产生了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寒,让人嘴唇发白。
这种冷,真的会致人死地。
董绍华真切地感到那些白魂的手,像万箭穿心一样穿过了自己的身体,伴随而来的是剧烈难忍的痛苦。
这种痛苦没有人可以承受。
就在董绍华以为自己要死的那一刻,天**然暗了下来。
那些痛苦,伴随着成千上万的白魂,消失得无影无踪。
董绍华恢复了正常的视线。
董绍华恢复视线时,已经是身在鬼山之巅,他的脚下是一座残桥,残桥悬空,一头连接着身后的鬼山之巅的柳树下的巨石,一头连连接着白云。
白云上,站着一位老人,长发飘飘,像书中的那种仙人。老人背对着董绍华,身着黑底白纹的道袍,双袖鼓起,似是藏有春风。
老人回头,目光平静似水,又如衔花香带春暖的三月微风,让人心境清明。
“你是谁?”董绍华问道,他不是惊讶,也不是疑惑,只是单纯地想知道对方的称呼,因为那股似曾相识感,让他有一种自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的错觉。
“鬼山的山神,蛮荒之地入口的守护者。”老人说道。
他长袖一挥,两人立即从鬼山之巅来到鬼山河悬崖,董绍华也直接与他并肩而立。
“我可以让你们两人回到无妄岛,也可以将芲葵草给你,而且,芲葵草确实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老人望着脚下翻腾的鬼山河。
“我和李乐石之所以会来到这里,都是你一手造成的?”董绍华也跟着老人的视线,望着鬼山河。
“你们跳下的那处悬崖,正好是蛮荒之地的入口,并非是我的手笔,”老人说,“正如回去的方法,是站在这悬崖上,往下跳。”
董绍华没有觉得老人在说谎,“我和李乐石的一切你都知道?那苏寒笙他们呢?”
“我只能看到蛮荒之地里的你们,其他人一无所知,我能看到你心里所想的,所以你那位叫阿秦的朋友的情况,我也不清楚。”
“芲葵草真的能救活死人?”董绍华注视着老人。
“只要肉身没碎成末子,能。”老人回答,“但你要记着,芲葵草只在鬼山上有,且六十年只生长一株,想要下一株,就得再等六十年。”
“一株够了。”
“呵呵,是吗。”老人忽然笑了一声。
这让董绍华莫名地很不舒服。
“一个时辰后,你来这里,我给你芲葵草。”
“为什么不是现在?”
“因为这个?”老人又一次挥舞长袖,这次他们两人的位置没有变化,但悬崖下的情景已经从鬼山河变成了黄土部落,他们像观看一副平摆的画一样俯视着黄土部落。
董绍华脸色惊变,因为黄土部落出现了变故,一条长着犄角和鱼鳞的巨蛇在村子里肆意破坏,董绍华甚至能看见老村长在用木杖上的发光宝石抵御巨蛇,石鼎等猎人持矛保护妇孺逃出村子。
“幼年蛟龙,来自养蛟湖,顺着鬼山河逆流而上,生性凶猛,喜好吞人。”老人用事不关己的平静语气说,他看向早已焦急的董绍华,“铁矛是唯一能够刺穿蛟龙鳞片的武器。”
“一个时辰后!”董绍华留下这句话,便提着铁矛往山下冲。
老人又一挥衣袖,这一挥,董绍华就觉得眼前景色转换,直接出现在黄土部落里的百米之外。
他看到,村子里人群散乱,而一条高出茅草屋的蛟龙正在肆意践踏。
猎人们为了给妇孺争取逃出村子的时间,正悍不畏死地阻止着恶蛟。这些人中,有峒泱、空呈、隋洺和胖子的影子,但奇怪的是,却没有石鼎、檬花和李乐石的身影。
“李乐石!”董绍华边跑边喊,他喊得很用力,所有人都发现他回来了。
突然,他看见了李乐石和檬花,两人跪在一位伤者的身边。老村长也在,正在给伤者疗伤。而那位伤者,董绍华认出来了,是檬花的父亲——石鼎。
他倒在血泊之中,胸口破了个很大的洞。
董绍华脸色阴沉,眼里只有檬花那道凄凉的背影。
他突然握紧手中铁矛,转头看向恶蛟,然后全力以赴。
这一刻,战场上好像只剩下他和恶蛟,其他人都插不了手。
李乐石也不曾想到,董绍华会那么强,就像变了个人,能跟恶蛟相斗的人。
铁矛穿透恶蛟的鳞片。
一人一蛟越战越狂乱。
当所有人都逃出村子,在远处惊慌失措地观望时,战斗还在持续着。
茅草屋塌了,河水涌上了岸,坚硬的地面变得坑坑洼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