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响在阴沉的天空下回荡，草屋的废墟中满地都是蛟龙的鳞片，猩红的鲜血与白色的河水交织在一起，令人咂舌。
董绍华给予恶蛟的致命一击，是将整颗头颅拧下，是的，就是硬生生地拧下。这虽然是条幼蛟，但体型也有树木一般大，要拧下这样的生物的头，所需的力量有多大可想而知。
董绍华不会无缘无故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他的力量是老人，也就是鬼山山神赋予的，是借给他的。所以，当恶蛟死去时，他身上的那股力量也消失了。
所有人都目睹了董绍华斩蛟的壮举，但没有人欢呼，因为死去的人太多了，那条幼蛟给黄土部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悲痛痕迹。
哭声四起，气氛悲伤沉重。
老村长整个人失去了精气神，目光极度悲怆，但后事还得处理，他只好忍着悲痛命令幸存的老猎人处理现场。
老村长来到董绍华面前，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令人起敬，“你没事吧？”
董绍华没有回答，向檬花走去。
她一直守在自己父亲的尸体身边，没有哭，很安静。
因为她的眼泪早已流干了。
李乐石看着走来的董绍华，董绍华的表情冷峻得像一尊雕像，这是他从未见过的。
董绍华来到檬花身边，没有说什么话，但眼前的石鼎真的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其胸前的伤口大得骇人。
“你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
忽然，低着头，看不清脸的檬花说。声音很小，几不可闻。
“对不起。”
明明不是他的错，但还是道歉了，他希望檬花多说几句话，即使是骂自己的也好，好让自己知道她的精神状况。但至始至终，檬花都只说了一句话。
董绍华沉默良久，最终站了起来。
“李乐石，我要离开一会儿。”
李乐石点点头，他知道董绍华是在让自己看住檬花，以免她悲伤过度做出傻事。
铁矛插在蛟龙的眼里，老村长拔了出来，叫住了即将上山的董绍华，道：“今后，铁矛就是你的了，你救了我们，救了整个黄土部落。”
董绍华接过铁矛，铁矛象征着部落中的最强猎人，而它不久前还属于另一个人。董绍华看着老村长，“是我拿走了铁矛。”
老村长叹息一声，但仍觉得董绍华对于自己，对于黄土部落都有嗯，他说：“你若要这么想的话，那么檬花，以后就剩你了。”
“我知道，所以，”董绍华转头望向鬼山的方向，“我必须做出选择。”
言罢，他用布条绑住铁矛，挂在背后，只身前往鬼山。
……
鬼山依旧迷雾弥漫，悬崖边，道袍老人负手而立，风吹鼓了他的袖口。
“在你做出选择前，我要提醒一句，蛮荒之地的人是无法离开这里的，而且，我守在鬼山的意义是杀所有试图从无妄岛上来到这里的生物，你和李乐石之所以没死，是我高抬贵手了一回，但不要奢望还有第二次。”老人头也不回地说，因为他知道董绍华就在身后。
董绍华还是那身满是血迹的衣服，血液已经干了，变得冷硬，就像他的表情一样。
“我知道是你帮我杀了蛟龙，你既然这么强，为什么不直接阻止。”
老人笑道：“我是神，你们是人，不要试图质问我。”
平静的口吻，却是冰冷无情。董绍华心中怒意翻涌，但始终压制着。他缓缓地说：“我是来拿芲葵草的。”
老人伸出手，手中有一株小草，和老村长给董绍华那张图纸上的绘图一模一样。
董绍华接过芲葵草，看着老人，“我原本以为山神是会保护山民的。”
他原本也以为山神祭是可敬的。
老人笑而不语。
悬崖上，一老一少，一个笑容可掬，一个面无表情。
董绍华转身离开。
“你这样选择，你会后悔吗？”老人对着董绍华背影问道。
董绍华并不反应。
老人笑了笑，长袖一挥，逐渐远去的董绍华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是他原来的的那套现代衣服。
董绍华依旧不做停留，已经离去。
老人望着董绍华离去的方向，脸上忽然没有了笑容，目光缅怀而复杂。
有点沉重。
……
董绍华返回了村子。
他在山丘上找到了李乐石，不远处的檬花就静静地呆在石鼎的坟前。董绍华注视着檬花的背影，最终还是没有过去。
“她很安静。”李乐石说。
董绍华点点头，接着他看向李乐石，拿出那株芲葵草，说：“回去的办法是从鬼山河上方的悬崖跳进河里，你带芲葵草回去，告诉苏寒笙，救活阿秦的办法是把他的尸体和芲葵草一同放在有月光的地方。还有，不要试图回来找我，会被鬼山的山神杀死。”
“什么意思？你不回去了？”李乐石一惊。
“我不能走，”董绍华说，说着他注视檬花的方向，“蛮荒之地的人离不开这里，我也不能离开这里，我欠她的。”
李乐石很焦急，“如果我们找到了可以离开小岛的办法，那你就无法和我们一起回到小镇了，你的家人怎么办？我们可是六个一起出来的！回去的时候怎么能少一个人？”
董绍华没有说话。
……
老村长拄着木杖，来到了悬崖上，他目光敬畏，注视着眼前的道袍老人，毕恭毕敬地说：“他已经做出了属于自己的选择，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老人没有回身，依旧望着远方，面无表情，“你确实完成了任务，你和你的族人可以离开鬼山了。”
德高望重的老村长忽然老泪纵横，六十年了，自己等这一刻等了六十年，自己的族人也跟着自己受苦了六十年。
多少个六十年了？
记不清了。
“三日后，我会送你们回去。”老人说，这时他回头，视线聚集在老村长身上，“他会跟着你们走的，这是他的选择。”
他完全可以不做这样的选择。老村长虽然很想说出这句话，但在神秘莫测的、和董绍华不知道是什么关系的山神老人面前，他怕言多必失，所以只得在心中无奈地叹息。
老人一摆手，示意老村长离开。
老村长离开了。
……
翌日，檬花找到了老村长，因为她没有看到董绍华和李乐石。
“他们是不是已经去鬼山了？他们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回去的办法？”檬花问。
老村长点点头，“但是董绍华选择留下。”
檬花立刻转身去往鬼山。
望着檬花的背影，老村长沉默不语。他在原地思考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最终，毅然决然迈开步伐，前往鬼山。
“村长，你要去哪儿？”一个老猎人问。
老村长停下，说：“青木，如果两个时辰后我没有回来，你就带领族人离开鬼山，前往南边的紫云谷，去找紫云谷的紫云部落，能走多远走多远，照做就行，其他的不要再问。”
说完，抓着木杖快步离开了。
……
当檬花来到鬼山悬崖时，董绍华和李乐石正站在悬崖边，一旁有一位仙风道骨的黑底白纹道袍老人。檬花径直来到董绍华面前。
董绍华看到檬花，深吸一口气，他从檬花的精神状态来看，知道檬花是平静了一些。
檬花看到了李乐石手中的芲葵草，也听闻过芲葵草的作用，但她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芲葵草上，而是对董绍华说——虽然她已经知道答案了，但还是想亲口去问：“你找了回去的办法？”
“嗯。”董绍华凝视着眼前眼眶通红的女孩点头。女孩还是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一样，绑着不常见但好看的辫子、端正耐看的五官、如大地一般的黄褐色的皮肤……周围山景秀丽，多么美好的画面！
“如果你回去了，我们就再也无法见面了对不对？”檬花再问。
董绍华再点头。
李乐石站在一旁，有些紧张，因为他看到檬花紧紧抿着嘴唇。
后面的老人无动于衷，静静地看着。
“但我不会回去……”
“不！你可以回去！而且檬花也会跟着你们一起走！”
突然，老村长出现，并高声打断了董绍华的话。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平静的老人眉头一皱，看过去时，就见来路上的不远处的老村长脸色通红，双手持木杖，木杖上的宝石光芒炽盛。
老人眉头皱得更紧，因为他感觉到了一股力量正从老村长那里传来，与自己抗衡。
“别不自量力！”他脸色阴沉地看着老村长沉声道。
周围已有大风刮起，风声呼啸不绝，老村长连忙对着董绍华三人拼命喊道：“走！带着檬花一起走！跳下去！”
老村长痛苦的样子，看来是坚持不了多久的。檬花和李乐石都看呆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跳下河！”董绍华拉起檬花就跑，他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拿命在坚持的老村长。
“尔等……休想！”山神老人原地飘起，瞬间出现在要往悬崖下跳的三人面前，顷刻间，整座鬼山被一股沉重的力量笼罩，空气似乎变成了重水，所有事物的动作都变得缓慢无比。
董绍华三人虽然仍保持着向前冲的姿势，但动作却是如同停格了一般。在这个空间里，老村长如同一只蚂蚁在对抗整座鬼山，瞬间七窍流血。
“不！快停下！”檬花看到了仍在拿命坚持的老村长。
“走……”老村长虽然极其痛苦，但仍旧咬牙切齿地说。
檬花泪眼婆娑，李乐热泪盈眶，董绍华知道老村长的想法，仍旧努力向前移动，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山神老人手指一点檬花的眉心，檬花一人便恢复了行动力，他对她说：“你现在可以往下跳，我不会拦你，跳下去之后，你就会离开蛮荒之地，进入无妄岛，我也会让董绍华和李乐石紧随其后，更不会伤害他们。但，你的村长以及你的族人都会被我杀死，无论老幼！你要怎么选择呢？”
老村长想说，自己已经嘱咐青木带领族人前往紫云谷，不会有事，但奈何他已经说不出一个字了。而且山神老人看穿了他的想法，对他说道：“你指望紫云谷帮你们？哼！”
意思不言而喻。
檬花看了看快要死了的老村长，也看了看董绍华，现在，她知道该怎么选择了。她抱住已经被老人力量停格的董绍华，在他耳边轻轻说道：“绍华，你从来不欠我什么。还有，遇见你，真好。”
闻言，董绍华惊诧不已，接着，檬花一把将他推下了悬崖。董绍华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地凝视着越来越远的檬花。檬花看着他笑，笑容满是泪水。
这是她的选择。
老人忽然笑了起来，缓缓道：“没想到你这次，做了个好选择。”说罢，一挥手，李乐石也跟着坠下了悬崖。
笼罩整座鬼山的力量消失了，一切事物都恢复了正常。老村长扑通倒地，檬花连忙跑过去搀扶。
老人飘然欲仙，轻轻飘到两人面前，平静地看着他们，说：“这个小姑娘的选择，拯救了你们整个黄土部落，也挽回了你刚刚的愚蠢行为。”
老人转身，“我已经解除了你们黄土一族与鬼山的命源联系，直到现在，你才是真真正正完成了任务。”
老村长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连忙正身跪拜，“谢，山神！”
老人回头，对檬花笑道：“小姑娘，好好保重。”
说完，飘向鬼山之巅。
悬崖上瞬间寂静，檬花注视着悬崖下方的鬼山河，眼有远方，以及远方的人。
他们，是自鬼山河来的。
现在，也从鬼山河离开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