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明玉二人远去的背影,我真心地微笑着,总算还有一对欢喜冤家是婚姻如意的。正从大槐树后转出,忽听得一个孩子的声音传来:“在那里!”
我正要随声望去,一道白光晃着眼呼啸而来,紧接着一条黑影直扑眼前,只觉腰身一紧,已被快速揽到一边,脑子还在发木。忙定了定神,发觉自己被胤禛紧紧搂在怀里,两人脸脸相对。我怔怔看着他,他也是一脸怔愣。彼此凝视了一会,又都蓦然反应过来,我急急地从他怀里挣脱,他也猛地放开我。
我仍在精神恍惚中,眼睛无意识地打量四周,只见一支白羽箭钉在了树干上,箭尾还微微发着颤。弘时从小径另一头跑来,手里拿着弓箭,一脸惶恐地望着眼前情形,已是吓得小脸苍白,呆呆地立在那里。一名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过来,也吓得惶恐地跪伏在地上。
胤禛低喝道:“怎么回事?”弘时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忙跪在地上道:“弘时该死,望阿玛恕罪……”那名随侍的小太监忙磕头道:“奴才万死!小主子射鸟追至此处,是奴才不曾察看清楚四周,更不曾想到树后有人恰好转出,惊吓到姑娘,也惊吓到王爷。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胤禛盯着弘时,肃声道:“做事情从不肯看清楚,一味地贪功求先。”又对小太监冷声道:“回去找管家领罚!”那小太监连忙磕头应是,起身拉着弘时躬着身赶紧离去。
我的目光仍定定地看着他,他默默地站了一下,提步而去,我叫道:“等一下!”几步走到他跟前,问道:“为什么?”他凝视着我,静默了好半晌,苦笑着道:“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待我发觉时,我已经做了。”我又喜又伤地看着他,心里酸酸楚楚,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在那一刹那,他毫不犹豫地用背朝向利箭护着我。一刹那,已经足够!
他移开目光,冷冷地道:“你别多想,若给我时间考虑,我绝不会那么做。”我笑看着他,眼中含泪道:“可我只知道你做了!”他目光沉沉地看了我一眼,正要从我身边越过,肩头被利箭割开的口子赫然跳入眼帘,我抓住他的手道:“你受伤了?!”他淡淡地看了看道:“一点皮外伤,不碍事。”我急道:“这里是畅春园,皇子受伤哪能是小事?若让皇上看见,又该如何解释过去?若是说出实情,莫不是要弘时小爷再受一次罚,还让人落了话柄……”一时再顾不了许多,拉着他道:“随我来。”
李德全待我不薄,我在畅春园里仍与玉檀住在一个小院里,有自己独立的屋子,玉檀此时正在校场随侍。
我用热水湿了毛巾,轻轻地擦拭着箭伤周围的血迹,所幸口子不大,入肉并不深,擦拭干净后上了药,垂手立着等他起来整理内衣和穿上外袍。他放在桌子上的手紧了紧,很快又松开了,站起身来。
我一颗一颗地扣上扣子,忽然只觉鼻子发酸,抬起眼帘,原本还有几分冷淡疏离的眼眸,此时此刻却带了一丝极力隐藏的怜惜。我再无法顾及其他,含泪道:“我们如今剩下的只有对彼此的惦记,你不许忘了我,至少不要在我忘掉你之前忘了我!”见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我,抬手在他额上敲了一下,说道:“记住了吗?”
他猛然伸手拥紧我,在耳边留下轻轻叹息。我顿觉心中凄楚不可断绝,伏在他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哭了一阵,感觉他的手在我背上轻拍了两下,我踮起脚尖,张嘴便在他另一侧肩头隔着衣服狠狠咬下去。
他身子抖了下,却又任由了我。我笑着流泪,与他紧紧相拥,就算以后无法相守,至少我们还是相爱的,这就足够了!
胤禛走后,我急急地寻回那棵大槐树下,幸好白羽箭还在,踮起脚试着拔了拔,无奈入木太深,试了几次仍无法拔出,又怕走开了有人拔走。抬目四看,正好见一名小太监走过,忙喊他去寻凿子,两个人费了一番功夫总算完完整整地拔了下来。
夜里无以成眠,干脆披衣而起,拿出白羽箭,日间的情境浮上心头,不由得展唇微笑:谢谢你,让我看清楚和相信了一些东西,至少今后的路不再那么难走。
康熙五十二年九月,顺治帝淑惠妃薨,康熙帝前去祭奠,奠酒时发现祭器与往常不同,细看之下,竟全都是劣品,即令内务府管制官员来问,却是支吾吞吐。康熙大怒,竟令深居简出的雍亲王胤禛亲查此事,胤禛无法推却,只得跪地领命,转身而去的一刻,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厉光芒,让人不寒而栗。蛰伏许久,他又不着痕迹地重新回到政治舞台当中。
我清楚地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康熙对他疑心未然尽去。内务府贪蚀之事向来存在,之前的粮豆亏蚀案,涉及到废太子,如今的祭器案,必然又会扯出一连串人事,无论谁接都是个烫手山芋,办得好皇帝固然高兴,办得不好,不但皇帝不高兴,还很可能因此树敌无数。
康熙向来以仁政著称,当中更有对贪污受贿者宽大处理的例子,导致贪官屡禁不止,皇亲国戚中贪腐糜烂更甚,加上军事、自然灾害、几乎每年的出塞行围、笼络和安抚边疆邻国等等,国库早已入不敷出,今年三月康熙六十大寿举办千叟宴后更是雪上加霜。他虽意识到问题严重,无奈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一时半刻也无法整治,更难以根除。自胤礽被废,皇子中个个忙着拉笼贵戚及朝臣扩大势力,让别人去办难免会阳奉阴违,只有一个四阿哥似乎置身事外,更有“冷面王”之称,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让他来办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