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月,事情已经有了结果。胤禛如实奏报,使得光禄寺卿、工部尚书、侍郎、内务府总管等官员受到革职、降级、罚俸等处分。他将折子递上之后,既不说该如何处置,更不过问结果如何,回去后依旧归于田园,只与僧人谈经论道。
另一方面,康熙对八阿哥的厌恶未减,对十四阿哥更为喜爱,八爷党下朝臣转而站队十四阿哥,反正本就是一个阵营的人,这个不行,另一个行,怎么样到底还是自己人。
我暗自纳闷,如今十四私下里仍以八阿哥马首是瞻,可时间长了,康熙是否因二人的关系过于紧密而影响他对十四的看法?有时候我反而希望十四能一直受宠下去,甚至自欺欺人地希望直接让十四继位算了,那胤禛就还是现在的胤禛,而不是历史上让人闻之丧胆的雍正皇帝。
大雪纷飞中,迎来了五十三年,我入宫后的第十个年头,我来到清朝已经十年了。若今年内康熙仍没有旨意下来,便是我出宫的年龄,我既希望康熙能够想起来,又怕他会想起来突然下旨,尽管已经有足够的准备,内心仍是惴惴。
自入冬之后,皇太后因年纪老迈,牙齿松动,进食时疼痛难忍,以致寝食难安,渐渐精神不济。一日康熙去其宫中请安后,遣了王喜急匆匆来传唤我,原来是太后忽然想吃我几月前曾做过的水晶菊花糕,可如今才正月,花园里的花卉树木都被积雪压坏了,何来新鲜菊花?倒是在年前菊花凋谢前采了好些来晒干,可干菊一则没了原本的清香,二则微有苦味,都是太后所不喜的。
正在一筹莫展,王喜道:“秋天时万岁爷临幸四王爷的园子,闻说王爷前年开始尝试在棚子里以碳石加温培育花卉,颇有成效,其中就有黄.菊,万岁爷还去赏过呢。姐姐何不求了万岁爷,着人去王爷府上求些来?”
我默然不语,一时却又想不到别的法子,也就只能如此了,遂去禀明李德全。李德全想了想点头道:“四王爷的圆明园就在附近,倒也不难,只是王爷棚子里的东西都是名贵物种,派他人前去恐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又不分好劣,你就辛苦一些,去跑这一趟吧。”即让王喜一面派人去圆明园传话,一面着人准备马车。
车子在雪地上颠簸前行,我紧着披风呆坐着,私心里既希望他在园子,又希望他不在,可转念又暗笑自个自作多情,他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见了面又能如何?。
进了圆明园,四福晋乌拉那拉氏竟然已经等在棚子里。我心中滋味复杂,上前行礼道:“给四福晋请安!有劳四福晋了。”乌拉那拉氏轻扶了下我手臂道:“起来吧,不必多礼。”目光上下来回打量着我。
我不由得有点焦躁,手指捏紧了手中的篮子。她已移开视线,指着棚子靠中间的地方道:“王爷去年栽种的菊花在那边,若曦姑娘请自便,若有需要的地方,随时吩咐他们去办即可。”我躬着身子,她又看了看我,便领着仆从去了。
我举目打量四周,名为“棚子”,实则四面为墙,屋顶却是厚厚的茅草,当中一块是镶嵌进去的,天晴的时候可以揭开让阳光直射进来,较远的一侧有个铜鼎,里面装有碳火或烈火烤过的碳石,盖上盖子,室温比外面自然高了许多,类似于现代的温室培育。我不禁暗暗惊叹,室内培育的花卉除了鹰嘴菊,还有瑞香、素馨、茉莉、夜合、珠兰、夜来香和鱼子兰等,均长势喜人,看来胤禛不只是表面上醉心于田园花草那么简单,他是真的喜欢。
很快摘了小半篮子花瓣,对一旁侍立的几名仆从道:“麻烦向四福晋说一声,太后娘娘那边还等着,恕不亲自前去道谢了,请四福晋切勿见怪。”几人齐声说是。
还没走出回廊,迎面却见年韵华带着几名丫头婆子自另一头走来。她身披橘红色斗篷,围着白色狐皮围脖,双手袖在白狐皮护手里,云髻上的五彩宝石步摇随着走动徐徐晃荡,更显得娇媚明艳,只是脸色略显苍白。我忍住心中异样,侧着身行礼道:“四侧福晋吉祥。”
年韵华微侧了头,待身后的丫头婆子退到十几步开外,看着我道:“若曦姑娘请起。”我直起身子,心想自己与她无话可说,正要告退,她却徐徐开口道:“姑娘不必急着告退,我并非要为难姑娘,只是想与姑娘说几句话。”我顺着目光,默默立着,只等她快把话说完。
年韵华盯着我默看了小半晌,转而望向廊外的积雪,说道:“姑娘真是个标致的可人儿,连我见了也忍不住多看两眼。”顿了顿低声接着道:“你若是王爷的知心人,定然知道爷的志向。这些年来,我们年家为了王爷出尽了心血,我二哥更是时时以王爷马首是瞻。自十三阿哥被幽禁后,爷的处境姑娘应该是清楚的,你若有心,自然也知道他心里的苦,也应该知道要如何替爷分忧。”年氏一族本是胤禛旗下包衣,年羹尧与胤禛的关系自然也人尽皆知,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年韵华又知道多少?是她自己猜测的还是胤禛告诉她的?
永远不要在你面前说假话!你也曾对别人说过吧?冷冷地苦笑一下,说道:“王爷的志向是什么?他为何要告诉我?我又为何要知道?”年韵华明显怔住,脸上神色渐渐深沉起来。我淡然躬身道:“侧福晋若无吩咐,奴婢这便回去了。”
越过她身边正想离去,一个人疾步而来,回廊上侍立的仆从纷纷低首行礼道:“王爷吉祥!”他径直来到跟前,目光锁定在我面上,冷声道:“扶侧福晋回房。”年韵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蹲了下身子便被丫头们扶着回去了。
我侧身而立,两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始终停在我脸上。我被看得心头发疼,提步要走,手臂却被他抓住。僵持了一阵,我猛地抽出手臂,抱着竹篮子拔腿飞奔起来,跑了一段路,才发觉跑偏了,此时的圆明园虽只是个普通园子,面积却不小,方才一通乱跑,竟然迷了路。
慢走着四看,忽见前面有个木门紧闭的小院,匾上“木兰苑”三字,正是胤禛的手迹。愣愣地盯着牌匾上的字看,不远处有一名小厮刚好经过,忙喊住让他带到园子大门。
到了门口,却见高无庸正站在马车旁,看见我,把手里提着的小包裹双手递给我道:“这是王爷吩咐拿给姑娘的。王爷说,是药非药,服了却能安神补眠,夜里也好睡些。还有姑娘的膝盖不能受凉,天冷的时候绑上垫子,既可保暖,又不妨碍行走。”
夜不安眠,膝盖不能受凉,原来你都知道!坐在马车里,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小药瓶和一对绣工精巧的护膝。我默默地看着它们许久,轻叹了口气,重新打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