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一走，我像回魂般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两只手正死死地抓住四阿哥胸前的衣服，他的一只手也是紧紧地搂着我的腰。我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又快了节拍，脸上一阵发烫，好在昏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只闻他轻微的呼吸声。我松开抓住他衣服的手，轻声道:“王爷……”
四阿哥这才放开我，手里仍紧握住利箭，转身走到洞外察看。我在洞里坐了好一会儿不见他进来，不禁大慌，正要去寻，他却拿了一把干树枝回来。
我看着他把干树枝码在一起，取出火石，只几下便点着了一撮枯草，塞到树枝下面留着的空隙里。火堆点着后，山洞里即时光亮温暖起来。
两人对面而坐，只是看着彼此，忽明忽暗的火光下，他的双眸温暖而明亮，没有深沉，没有冷淡。一个下午以来的担忧、惧怕全在这样的目光下涌上心头，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也只是幽怨地盯着他不让泪水滑下来。他忽然伸出手，带着火药气味的手把垂落在颊边的长发拨到我耳后。泪水终究滑出眼眶，我忙用手擦去。他仍旧定定看着我，缓缓说道:“真丑！”
我一愣，抬手摸了下发髻和头饰，估计早已是凌乱不堪，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他眼里带着笑意瞅着我，我被他看得脸上微微一热，赶紧侧过脸去。
他从一旁地上捡起一个布袋子和水囊，递给我道:“你先吃些干粮和水。”我伸手接过，倒出干粮就着水慢慢嚼着，随口问道:“我们要怎么出去？”
四阿哥往火堆里加了几根干树枝，淡淡道:“此时山谷里恐怕都是寻你我的官兵，只是地势复杂，夜里又有野兽出没，不敢贸然入谷太深，此处又是谷底，估摸着天一亮就会寻到这儿来。”我猛然想起他在出崖口前说的话，还有眼前早已备着的水和干粮，心中一动，不由脱口道:“四爷早就知道会遇见马贼？”
他看了我一眼，说道:“那些可不是普通的马贼。”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水，见我在看着他，接着说道:“三十多年前，漠西蒙古准格尔部的首领葛尔丹在沙俄的支持下，自立为汗，不仅统治了厄鲁特蒙古四部，而且很快占领了天山南路的各回部，不到十年，势力迅速涨大，直打到青藏高原以内，不仅直接威胁到朝廷，还给西北地区百姓带来巨大的灾难。皇阿玛先后三次亲自出征讨伐，分别是二十九年一次、三十五年及三十六年各一次，其中以三十五年那次最为激烈。准噶尔军三万余人，最终只剩下三千多，噶尔丹之妻阿努可敦等亦被击毙，被我军俘获一千人及驮畜无数，最后，噶尔丹只带了几十名骑兵脱逃。
到了三十六年那次，噶尔丹气数大去，皇阿玛劝他投降，他仍负隅顽抗。彼时噶尔丹原来的根据地伊犁已经被他侄儿策妄阿拉布坦占领，他的左右亲信听说皇阿玛亲率我军来到，也纷纷投降，愿意做我军的向导。噶尔丹走投无路，就服毒自杀了。他死后，策妄阿拉布坦对其妻儿杀的杀，驱逐的驱逐，可谓斩草除根。
噶尔丹有个与汉女所生的儿子，名叫额力耶，因其本就不被重视，也不在部落中抚养而幸免于难，但此人骁勇善战，桀骜强悍绝不亚于其父。自噶尔丹死后带着残余势力流窜于甘肃、河北一带，以打家劫舍为生，暗中操练兵马，不出几年竟自成部落。皇阿玛有意将他招安，可此人极为顽固，每次不是杀了派去谈判的使者便是干脆躲避不见。我曾在三十六年随驾亲征时与额力耶打过照面，认得他的模样。探子打探到他此时正好在这一带，恰好又可借护送贡品与你到热河行宫之机引他出来，由我亲自与其谈判，万一谈判不成，也好借抢掠贡品的理由出兵讨伐。只是……”
我正听得入神，闻言道:“只是什么？”他淡淡一笑，看着我道:“只是料不到你这人倒是一根筋，我已明里暗里让你躲得越远越好，你却一条道走到黑，巴巴地跟了来。”我眼中一热，说道:“情急之下如何想到这些，我可不是你们，肠子都是拐了十道八道弯儿，我……”说着顿觉自个自作多情，担惊受怕折腾了一个下午，竟是他人早已安排好的戏码！
他目光清亮地看着我，说道:“我很高兴！”我斜睨他一眼，冷声道:“你当然高兴，计谋得逞！”他又默看了我一会儿，说道:“若曦，你总是想得太多、顾虑太多，有时反而忽略了自个心里真正的想法。你可以照顾每个人的喜好，也可以为了生存讨好每一个该讨好的人，可你是否想过，这种日子你要过到什么时候？这样的日子是否就是你想要的？”
我心里真正的想法，他又能知道多少？在随时有可能掉脑袋、步步惊心的宫廷里，我要是少想一步、少考虑一点就有可能给自己和家里人带来灾难，我可以不顾虑、不去想吗？我不像他们打从出生便生长于宫里，早已习惯了那种生活。我根本不属于这里，就像当初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里一样，不知道哪天一觉醒来后回到未来世界里，那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又是什么？我会记得这里的事情和深爱着的人吗？这些我又能跟谁说去？
我背靠着洞壁沉默半晌，哀伤地闭上眼睛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静了一下道:“希望皇阿玛能让你等到作出决定的那天，但你想风平浪静地等着放出宫，我劝你还是打消了念头的好。”
我把手搭在身旁突出的石块上，头枕在手臂上，不愿意去思考这些沉重的话题，闭着双目，至少让我此刻心情轻松宁静一些，至少在只有我与他两个人的这个地方……经历了白天的连串遭遇，我早已是累极，又吃过东西，倦意迅速袭来，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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