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敏敏之后,我再无可以倾诉心事之人,忙碌了两个多月忽然空闲下来,反而变得无所事事。这一日我是下午的班,上午醒来后便在自己帐里看书,忽听得帘子外王喜的声音道:“若曦姐姐在吗?万岁爷让姐姐马上到御前去。”
我忙搁了书,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掀了帘子出来,边随着王喜急走边问道:“有说是什么事儿吗?”王喜弯腰走在前面,低声道:“今早从热河行宫里传来急报,万岁爷看了之后神色极是凝重,只说让人随时禀报,方才行宫里又来了人,万岁爷什么也没说,只让我赶紧来寻姐姐去。”
我心中惊疑不定,太后如今正好在热河行宫避暑,既是那边的人来传话,那多半是与太后有关了。到了康熙帐中,隔着珠帘见四阿哥居然也在,康熙正低声说着什么,他低头躬身回道:“是,皇阿玛请放心,儿臣定不负皇阿玛所望!”
两人停了话,便听得四阿哥跪安。我低头躬身站在帘外,四阿哥走过我身边时,目光与我微抬的目光一错而过,见他一如往日的平静冷淡,知道应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心下稍稍安定了些。
王喜低声禀报了李德全,李德全在康熙耳边说了几句话,抬头招手让我进去。我挑帘而入,我请过安后,康熙一脸凝重地道:“若曦,朕要你去一趟热河行宫。”
原来是太后自入夏之后一直精神不济,近日来又胃口不开,昨儿个与今儿早上已是不思食欲,御膳房与随行太医们想尽了办法,均无法让她进食,眼见情况严重,只得使人急急报与康熙。今早太后无意提及前年我随驾热河避暑山庄时,曾做的藕粉菊花冻糕极为特别,随侍的女官只当她想吃了,便又急报了来。康熙向来孝顺,对太后凤体极为上心,难得她有想吃的东西,自然有求必应。
我回到帐中草草收拾了行囊,王喜早已把需要的材料打包好放在了另一辆马车上。我跳上马车坐下,忽听得后面马蹄声,随行的侍卫道:“禀四王爷,可以出发了。”
我心尖一跳,挑开帘子去看,只见四阿哥身穿紫色滚银边的紧身骑装,风姿俊逸地骑马而来。
从木兰围场到热河行宫,快马加鞭的话大约2个时辰,途中要经过一段峡谷及山岭、森林,沿途建有行宫或可供休憩的译所,出了崖口,再走半个时辰便可到达热河行宫。康熙行围期间,围场犹如另一个皇城,戒备森严,一般平民百姓不允许进入,但出了崖口,到热河行宫之间则是另一片天地。因该处地势险要,一侧是悬崖峭壁,一侧为奇山或丘陵,山高坡陡,沟壑纵横,奇峰林立,怪石鳞峋,向来是马贼打家劫舍的最好所在。康熙每年几乎有四到六个月时间在热河避暑或秋狝,为了满足随驾皇室贵族及大臣们的日常供给所需,一些商贾也随即前往贸易,日渐使这一片地方变成了蒙、满及汉族商贩的交易场所。随着贸易发展起来的,还有专门打劫商贩的马贼,康熙曾命人围剿过几次,但皇帝一走,很快又死灰复燃了。
马车在路上颠簸摇晃,直晃得人昏昏沉沉,我在百无聊赖中睡了一觉,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睁开朦胧睡眼,一双清亮的眸子直撞入眼帘。四阿哥不知何时上了马车,坐在一旁正眼含笑意地望着我。我即时完全清醒过来,连忙坐起,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下嘴角,还好没流口水,微红着脸道:“王爷……王爷不是该在马上吗?”
四阿哥收回目光,随手撩起车窗帘子看了一眼,说道:“你这一觉睡得倒是香甜,再有半个时辰便可到行宫了。”放下帘子,已是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看着我道:“前面就是崖口,过了那里,你只管往前走,不可停留,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回头,过了树林便是驿站,自会有人接应。”
我一时不明白他话中之意,正想问个究竟,他已跳出马车。我忙从窗口探出头,叫道:“王爷——”他翻身上了马背,回头看了看我,抬起一只手,后面跟着的十几名便装侍卫即停下来,而我所坐的马车与三名身穿官服的侍卫则继续前行。我隐隐觉得不妥,再探头去看时,四阿哥已带着人调转了马头往另一边山谷而去。
马车很快出了崖口,走了约莫半里路,进入一片密林里,林子里树木参天,枝叶繁茂,遮蔽得暗如黑夜,时不时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怪异的动物鸣叫,听得人毛骨悚然。赶车与随行的侍卫丝毫不敢停留,挥起马鞭甩在马背上,在林间小道上飞奔而过。
我心中越来越觉不安,双手进捏着帕子,从微微扬起的窗帘子处渐渐现出光亮,原来已经走出了密林。忽然耳中隐约听见身后远处传来呐喊与打斗之声,不由大惊,掀帘问赶车的侍卫道:“怎么回事?”
那侍卫不理,只管挥了鞭子加快速度往前赶,我心中大急,扯着他的衣服问道:“我问你那边是怎么回事?四王爷呢?”那侍卫答道:“王爷吩咐过,务必要尽快把姑娘送到行宫,否则就要了奴才的命,姑娘就别问了。”
我大声道:“停下!”那侍卫却不听,我踏出马车便要往下跳,他只得忙一拉缰绳减慢了速度,我顺势跳下车。这时另三名侍卫也围了上来,其中一人说道:“姑娘请回马车里坐好。”
我望向后面的密林,只见一片死寂,早已没了其他声响。忽地一阵马蹄声传来,我欣喜地往前跑了几步,一骑快马自林子里疾驰而出,马上伏着一人,很快到了跟前,却是跟随四阿哥的其中一名侍卫。那马儿明显负了伤,马肚子下还滴着血,跑过我们身边之后渐渐慢了下来,那人身子晃了两下,竟堕下马来。那几名侍卫赶紧打马追了上去,跳下马察看,我也跟着奔过去,只见那人身上被砍了十来道血口子,鲜血直往外涌,人已奄奄一息。
我骤然见到他的惨状,鼻子里尽是血腥味,胸中不禁一阵发闷,强忍住蹲在地上问道:“可看见四王爷了?”那人抬起手指着密林,断断续续地说道:“马贼,我们被马贼冲……冲散了,他们抢了贡品,王爷……王爷进了前面山谷……”忽然喉咙咕噜作响,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双眼上翻,却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