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废的风波余波仍在，表面上平静了，实际上暗地里的纷争日益严重，宫里的人都各怀心思，谁也不愿意在人前露了本意，又都相互防备着。
我照常尽心尽力地当差，全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即使是八阿哥被削爵，康熙对我却是一如以前，让那些暗地里窥探的人也不敢对我如何，我仍旧笑对着每一个人，李德全如今对我是赞赏有加，更为器重。没有人知道，我的心却是日益惶恐，只希望太子早日复立，那些背地里各种动作的人也安分点，好换来短暂的几年太平日子。
转眼元宵节已过，康熙依然毫无动静，胤礽解除幽禁，但仍被禁足。阿哥们及他们的拥戴者有点坐不住了，纷纷暗中打听，尤以年前夜召二阿哥的那次最为关键，而当时在场的只有李德全和我。
一日到内务府库房里挑了些茶叶，正要回乾清宫，半路上看见八、九、十、十四阿哥下朝出来，我站定一一请过安后，目光与八阿哥柔和的眸子一撞，赶紧移向别处，只听他温和地问道:“正要回去呢？”我回道:“是。”他嘴角微展，说道:“那就去吧。”
我正要行礼告退，九阿哥忽然冷声道:“且慢，我有事问你。”我只得站定，未等他出声，八阿哥已低声喝道:“九弟！”九阿哥道:“八哥，当时就只有她与李德全那个老狐狸在旁，如今人就在此处，何不直接问了，也省得我们费尽心思去猜测打听。”十四也道:“九哥说得对，问问也无妨，反正我们不说也没人知道。”
八阿哥看了我一眼，脸上的笑容已换上了严肃冷峻的脸孔，冷冷地道:“谁也不许问她！御前侍候的人私下透露皇阿玛的事情可是重罪，我们的事情是我们之间的事，与她无半点关系。”九阿哥冷哼一声道:“八哥，你可别忘了她可是从你府上出来的，这些年来受了你多少照顾，她若有点良心报答你也是应该的，何况我们也没要她做什么。若曦，我且问你，那天皇阿玛私下召见二哥，到底说了些什么，你不会一点都没听到吧？”
我在心里冷笑，淡淡地道:“当时奴婢守在外间，却是没听见。”九阿哥冷笑道:“你没听见谁相信？！”八阿哥也满脸严肃地看着我，我坦然地回视着他，清晰地道:“奴婢确实没听见！”九阿哥满脸怒色地道:“你……”八阿哥喝道:“九弟，够了！你想置她于死地才罢休吗？”
一直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的十阿哥总算明白过来，忙拉着九阿哥道:“不问了，不问了。”九阿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一甩袖子转过身去。十四目注着我，也只是冷冷地不说话。八阿哥道:“若曦，你先回去。”
我蹲了蹲身子，转身时狠了狠心，终是说道:“奴婢确实是什么都没听见，但从二阿哥出来时的神情看，皇上对二阿哥还是有感情的。”说完不再去看他们的脸色，径直离去。
快到乾清宫时，四阿哥与十三阿哥迎面而来。我正心中郁闷，今儿个真是不能更齐整了！见他们走近，蹲着身子请安道:“四阿哥吉祥！十三阿哥吉祥！”四阿哥淡淡道:“起来吧。”
十三带着一丝笑意道:“才不过几日，怎么看着生分了不少？”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不是照常的请安行礼，哪里看出来生分了？”十三看了看已经快走到宫门的八阿哥等人，正了正脸色道:“八哥问你皇阿玛召见二哥的事了？”
我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心想就不信你们能不问了！果然听十三阿哥道:“你那天可有听见什么？”我转头看着四阿哥，见他仍是一脸冷冰冰看不透的神情，心里没来由地更为烦闷，说道:“奴婢在外屋什么都没听见，只隐约听见二阿哥的哭声。”四阿哥道:“你也是这样跟你姐夫说的吗？”我看着他的眼睛，大声道:“是，你们满意了吗？”
他平静的双眸只是注视着我的眼睛，目不斜视地道:“十三弟，你先出宫。”十三点了点头，自去了。
一个上午被人像犯人似地审来审去，无非为了各自的利益，谁都想从我口中得到最可靠的情报，谁都想夺得先机，这场游戏他们才是参赛者，而我只想做旁观者，为什么都想把我拉入其中？
我冷冷地与四阿哥对视着，有点赌气。
他忽然伸出手，手指挑开我衣领领口，冰冷的手指划过我的肌肤，动作自然得仿佛我们理应如此亲密。我大吃一惊，用力拍开他的手，低喝道:“你干什么？！”他顺势收回手指，说道:“为什么不戴？”
我怔了怔，猛然醒悟过来原来他是看我有没有戴那条项链，冷声道:“放在屋里了，改日奴婢还给四爷。”他道:“既已收了就没有退回的道理。”我气道:“那是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总不能说以为是八阿哥送的吧？只得住了口，别扭地侧了身对着他。他看着我道:“有些事情虽是你起的头，却由不得你说结束，总有一天你会戴上它的。”说完便抬步而去。
我无力地靠在树干上，心一点一点地沉到谷底:由不得我说结束，那是要纠缠下去的意思吗？
一日不该我当值，正在自己屋里看书，王喜神色慌张地进来，打了千，却站着不说话。我放下书道：“既来了，为何不说话？”王喜这才凑到跟前，低声说道：“万岁爷今儿个在朝上大发雷霆。”
我沉思着最近似乎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又不知何事惹怒了龙颜，问道：“究竟是何事？你别说话一半一半的，让人难受。”王喜犹豫了一下，才道：“今日朝上国舅佟国维大人、与大学士马齐大人倡言立八阿哥为皇太子，万岁爷极为生气，当场斥责了八阿哥。”
我惊得跳起，忙问道：“皇上是怎么说的？”王喜道：“皇上说，八阿哥与大阿哥相互勾结庇护，谋夺太子之位，又在朝内私结党派，与谋权并无二样，当场令议政处审理，并停了八阿哥的俸禄。”
我颓然跌坐在榻上，只觉后背一阵冰凉，脑袋里一片空白。王喜见我神色不对，唤了几声“姐姐”，我强自定下心神，问道：“后来呢？”
王喜道：“几位阿哥都给八阿哥求情，尤以十四阿哥最为有心，并以自家性命担保。万岁爷当时正在气头上，十四阿哥又驳了万岁爷的话，万岁爷盛怒之心，竟拔了侍卫的佩刀欲诛十四阿哥，幸亏五阿哥上前抱着万岁爷的腿苦苦哀求。九阿哥、十阿哥还有四阿哥、十三阿哥纷纷求情，万岁爷才算罢了，只令打了十四阿哥四十个大板。”
我已是手脚冰凉，脑子木了一般无法思考，嘴唇不停地颤抖，犹自咬着下唇忍着，半晌说不出话来。王喜也在旁默站了半晌才道：“我师傅……”我定了定神，说道：“李谙达有什么吩咐吗？”王喜道：“我师傅让姐姐今日就好好休息，明儿个当差时谨慎一些，不要误了正事。”
我心知李德全对我的信任，发生了如此大的事，让王喜来通报，除了给我提个醒，还有让我放心的意思。不由得心存感激，说道：“回去告诉谙达，多谢的话若曦就不多说了。”王喜自应了，打了千便走了。
我呆呆地坐在榻上，虽然我早知道每个人的结局，但绝没想到过程竟是如此的惊心动魄，我一直只希望每个人都安好，不要在九龙夺嫡之前发生什么大事，毕竟苦难悲惨的结局早已注定，那么至少过程不要太痛苦。可如今看来，这些都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期盼，在这个步步为营、处处小心的地方，稍有不慎便可能带来巨大的惩罚，甚至危及性命。我一边想着，一边自我安慰，幸好只是四十大板，幸好只是罚了俸禄，幸好……
到了傍晚，一名小太监小跑着进了院门，抛了个纸团进来便匆匆地走了，我捡起来看，纸上龙飞凤舞四个字，力透纸背——安好，勿念！却是十四的笔迹。我把信纸压在心口，轻声道:“谢天谢地！”
第二日当值，康熙脸上一片祥和，完全看不出来前一日的轩然大波所造成的影响，朝堂上却不见了八阿哥和十四阿哥，就连四阿哥，除了仍如往日般淡漠外，更多了几分小心谨慎，十三阿哥也是一言不发。我不禁感叹：天子之怒，何其厉害！自从后更多了十二分的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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