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之后便是准备耕种的时刻,跟着是雨季,对于老百姓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时刻。民以食为先,历代帝王都极度注重农耕。
踏入二月,康熙决定巡视京畿,随行的有二、四、七、八、十三、十四、十五、十六阿哥。这次伴驾名单一出,朝中猜测之声又起,八爷党与太.子.党之争经近来所发生的的几件大事后,几乎可以说是从地下抬到了桌面上。
我暗中替八阿哥担着一份心。康熙对二阿哥感情深厚,八阿哥此时让朝臣向皇父提出发难,除了惹来斥责与防备,其实是得不到任何好处,唯一的一点就是让康熙知道,八爷党如今的规模已经不容小觑,可反而因此而让康熙更为忌惮他。皇权向来不容侵犯,更不容他人指手画脚,八阿哥此举,绝对是太过于操之过急了。
出巡队伍自护城河水路出了紫禁城再等陆路,康熙除了查看土地情况,同时考察水利与运漕。京畿重地的民生情况直接关系到北京城的治安,因此皇帝只需要巡视这些地方,也就大概知道全国的大概情况。
到达保定府,康熙命下榻于香雪园稍事休整。此时正值冬融季节,香雪园里荷花不见踪影,只剩残败的枯茎挺立在冰洁的湖面上,无端添了些萧杀,倒是古木仍旧郁郁葱葱,假山、亭榭隐在其中,也不失雅致。
收拾安定好之后,我想着康熙病体初愈,加上一路上舟车劳顿,以致肠胃不佳,想到集市去寻些开胃清淡的食材,又怕随驾的采办不够仔细胡乱弄了来,便与李德全说了,自然是准的,只是让一名小太监与一名侍卫跟着。
保定府作为进京的直属县府,虽及不上京城,倒也算繁华,尤其是康熙早年曾扩阔了运河河道,使得漕运在周围一带更为便利。
我把买好的食材交与小太监提着,走出集市往香雪园而回,路上须得经过香火鼎盛的大慈阁,恰逢大觉寺法师开坛讲经布法,大慈阁周围汇集了不少信众。
侍卫怕我被人群冲散了,让我走在他与那名小太监中间。忽地人群中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似有人起了争执,接着便听见兵器交击之声,人们开始推挤躲避,那名侍卫只来得及唤了声“姑娘”,便被人群挤散了。
我倒也不慌寻不到回去的路,只是人多乱起来容易发生踩踏,只用尽力气往人少的地方走。好不容易挤出了人堆,不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举目去看,却是被挤到了大慈阁山门内。想着寻个清静地方先歇一阵,等人群散去再回香雪园不迟。
正沿着路往后面转过一处无人的拐角,看见院子里古柏树下站了一名身穿墨灰色袍子的男子,看清楚了竟然是四阿哥!
我正要掉头就走,却见柏树后露出一角水绿色衣裙,隐隐听见女子的声音道:“二哥让奴婢来问四爷,听说皇上近日来必有一次重要的人事变动,贝勒爷打算将他如何安排?”我听她声音有些耳熟,似在何处听过。
只听得四阿哥声音淡淡地道:“我自有安排,你只让他安心等待消息便可,绝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过于贪功,以免引人注目。”那女子道:“奴婢记住了,贝勒爷的话定会带与家兄。”两人默了一会儿,那女子忽然轻声道:“自上次一别,已有数月未见,四爷……可有想念奴婢?”
我心头一跳,刚抬起来的脚又收了回来,身子紧紧地贴在柱子之后,忘了自己不该八卦偷听。半晌,才听得四阿哥仍旧声音平平地道:“你一个女子出来多有不便,往后这些事,让年羹尧另找他人来,也省得出意外。”那女子似喜极而羞地柔声道:“谢四爷替奴婢着想!二哥本是不让来的,是奴婢生生央了他才行,奴婢……只想着见一见四爷便足够了。去年为了逃过选秀,奴婢狠下心跳入冰河之中,因病而错过入宫。为了四爷,奴婢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我把头靠在红漆大柱上,想道:年羹尧这个时候让他妹妹来找四阿哥做什么?人事调动,是什么样的人事安排需要他们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要私下会面?那女子既自称年羹尧的妹妹,应是年韵华无疑。想不到她一介弱质女子,竟不惜在冰天雪地里跳入刺骨的河流来逃避入宫选秀,心里对她不由得多了分敬佩,可又有些难以言明的烦闷。
四阿哥道:“回去之后,我自会找机会求得皇阿玛赐婚,你先回去吧。”
我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起来:我躲在这里究竟做什么?偷听别人情人相会吗?年韵华,历史书上说她是雍正最为宠爱的妃子,雍正唯一亲封的皇贵妃,甚至为了她容忍年羹尧的贪赃枉法、功高盖主……我扯了扯嘴角,无声地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唇边的肌肉却抽搐了几下,忙用手捂着脸颊,大力揉着,许是揉得痛了,眼中竟星星点点地有些模糊。身后好像静了许久,我咬了咬牙探出半个头,柏树下早已没了人影。
我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慢慢向山门走去。街上的骚乱早已平息,想是刚刚散了经坛,信徒都往山门而出,街道上又再次拥挤起来。我不想再与人争道,只被人群推着往前走着,忽然右臂一紧,被人带着闪到墙根,一股淡淡的木兰花熏香冲入鼻观。
我惊愕抬头,直看进一双如海般深邃的双眸里。我尝试着透过它们看清楚他的内心,可是除了冷淡,便是深不见底的黑。就这样四目相对,身后不断被人推搡着,迫使我的身体不时紧贴在那人身上。他忽然握紧我的手,拉着我沿着墙根疾走,不一会便拐到了岔路上。沿着岔路走到快到尽头,我停住脚步,用力甩脱了他的手。
四阿哥转过身看着我,我执拗地扭头不看他,说道:“奴婢自己会走!”说着便要越过他身边。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拉回到面前,逼得我重新面对着他。
他冷声道:“方才躲在柱子后的是你?”我迎着他的目光,露着三分冷笑、七分高傲地道:“对不起,奴婢不小心撞见了四爷与佳人相会。”他目光冰冷地盯着我,嘴角忽地挂着一丝冷笑,慢声道:“你在吃醋。”他居然用的是肯定句!
我心中愤怒起来,反而妩媚地微笑着,踮起脚尖对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四爷是否自视太高了?奴婢……从未喜欢过四爷,何来吃醋?!”他猛然伸手揽着我的腰身,脸近得快要碰到我的鼻尖,仍旧冷笑道:“我若如今去向皇阿玛要你,你猜他老人家准还是不准?”
我扬着头同样冷笑着道:“你尽管去,但你得到的只能是我的尸身!四爷既已有了美娇娘,还与奴婢这般纠缠不清,奴婢是否应该多谢四爷如此看得起奴婢?”他默看着我不说话,目光渐渐变得越来越深,忽地松开了手。
我仍旧笑着,福身行了一礼道:“多谢四爷放手!”转过身,挺直了腰无比骄傲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