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有点冷。”
“那您倒是多穿点呀。”那人明显就是消遣他。
明明那水都凉透了，寒气直侵骨髓，现在倒被挫了锐气，老老实实藏好了本性，甚至温润起来，有点讨好的意思。
“现在呢？”
“嗯，不冷了，就是有点渴。”俞文轻混混沌沌，也不知与何人作问答，在冷水中泡了太久，眼睛也沉了。唯独这耳朵倒还是听的清楚分明的。
那人应该没有恶意。
他自然无法辨清那人是谁。听着倒是挺耳熟的，但总是想不起是谁。
胸口也难受。上面有一小只饥渴难耐的鱼，拇指大小，力道却了不得。狠狠啃了一口，吃饱喝足又就地歇下了。
又捡了一个小祖宗。
唉。
身上若不是被一种质地软，却坚韧无比的东西缠住，早就想把这小祖宗揪下来扔出去了。
“哟，刚刚几口还没喝饱啊。”那人真是有问必答。
俞文轻不想和他置气，自己本就只吊着一口气呢，嘴皮都有些不利索了。骂人也想不出好词儿来。
那人见他不回话。也不回话了。
四周也是一般混沌。但依旧能清楚看到波光。晃得眼都花了。真费神啊。
就像那软金箔，研碎了倒进去，在黑如墨的水中滚着。
确实不是什么大浪，毕竟俞文轻能辨识的，只有小小一方天空。不过小倒也无妨，那景致真是精彩得很。
像把世间千般绝妙融进去了。
那身旁环绕水自然跟着滚起来，变本加厉了，好似摸透俞文轻性子，必须欺负下。温柔谄媚，柔情无限，把人要卷进温柔乡里。
俞文轻更加口渴，却不见那人回应，只得心中默念“礼尚往来。”
而在他的头顶上，若要穿过水面，便可见那原本雾气微醺，起初脾性面貌小巧宜人的某仙池也变得膨胀了起来，不出一个时辰，足以凝完三亭三居。
有点可惜，不过好在饱过一次眼福了。那小鱼游去了，带走一股暖流。
更大的一条压了上来。
俞文轻：……这便是你的不对了。
好重。
体形也翻了几十倍。
那鱼隐匿在混沌之中，仿佛是与同出于水的墨色。
不会又是什么灵物吧。我的姑奶奶。
那鱼不赏脸面，只停留了片刻便甩尾游走了。
俞文轻去除杂念，闭上眼睛。
“真麻烦，还得我拉你上来。”那人终于开口，有些泄气，语气也不快。
于是被揪着领子，就这么被拉了上来，小小仙池，倒也足足容下一个俞文轻。还有余。
不过那人着实不周到，将他弃置路边便不再理会了，直至有弟子发现才去通报了。在这之前，俞文轻吹了好一会儿冷风。
不如待回水中。
待他醒来，已是午后时分，他几欲挣扎着坐起来，奈何身体实在软弱无力，手脚不听使唤，最后还是他师叔将他扶了起来。
俞文轻沙着嗓子，轻声道：“师叔。”
那位被称师叔的，见他醒来，显然眉头都舒展开了，重重舒了口气。
俞文轻想，这个师叔不错。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刚想开口要些水喝，一个小瓷杯就递了过来。
紧接着，俞文轻感到心灵受到了重创。
那手的主人嘲弄般地笑了下。
不，是我瞎了。要不就是疯了。
“愣着干嘛，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水嘛。”硬是将小瓷杯塞给了俞文轻。
俞文轻尽力喝了下去。
“师兄。”师叔发话，“孩子刚刚醒来，他不想喝，你就由着他吧。
”
师兄！
俞文轻再也喝不下去了。
师叔替他将小瓷杯搁在一边，温声问他些别的，又替他掖了掖被子。
俞文轻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孩子。
不过那个师叔的“师兄”就这么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实在不太好受。
无奈，只得轻咳一声，称了一声“楚老板。”
“额，师叔。”
“这才对嘛。”那人拍手笑道，“半月不见而已，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俞文轻深信不疑这个楚卖膏的是知道事情始末的。
“我今天怎就没把徒乐带过来，他要见你这样，肯定笑都笑死了。”楚北还是那身打扮，一身墨色，头顶高帽。
若不是师叔在场，俞文轻必定直接回怼：“哟，敢情您还说我，也不知道你上这床榻是被谁抱上来的呢。”
心郁气结。
师叔道：“行了，师兄。孩子还病着呢。不过听你这么一说，莫非你们早就认识？”
是呢，过节大着呢。
“我跟这孩子，还是有些缘分的。”
楚北意味深长看了眼俞文轻。
俞文轻开始怀疑他们的相遇，莫不是这货提前安排好的？！
那一晚的梅酒小宴？
这人，实在恐怖。
“行了，让他歇着吧，师兄，我们改日再聊。”师叔真是好师叔。
“那么，告辞。”
“告辞。”
俞文轻身心疲惫，有些后悔自己将书童赶走，小小一居，实在有些寂寞。
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
他合了眼，昏沉睡去。直到有人将他叫醒。
“十四？”
“爹！”十四眼泪汪汪，将俞文轻吓了一跳。
“爹没事，爹没事。”俞文轻温声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让他感到有一个女儿有多么好。
“爹你受苦了。”十四伏在床榻边，泣不成声。
“好好，别哭了别哭了，爹不是在这嘛，十四，”俞文轻慌了神，从小到大都没见几个女孩子哭过，更别说十四这个宝贝女儿，真不知道如何哄才好。
“爹不是好好的嘛。”俞文轻顺顺毛，又拍拍她的背，怕她喘的厉害。
好不容易等十四不哭了，俞文轻才放下手：“十四，你去帮爹拿个东西。”
十四揉揉眼睛，乖乖起身。
俞文轻心疼，道：“丫头啊，眼睛都哭肿了––对，就是那件，袖口，”
有个剔透如玉的鱼须子，不过好像裂成两半了。
倒也无妨。
“这是什么？”十四不解。
“比玉好的东西呢，哪天爹拿到銜钰阁给你打个簪子，如何啊？”
“嗯。谢谢爹。”十四捧着鱼须，那剔透又干净不带一丝瑕疵的仿玉，显然深得十四之心。
倒真得感谢刘小哥。
俞文轻笑道：“十四高兴就好。”
“对了，爹爹，先把粥喝了吧。”
十四转身将桌上的粥端了过来，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嗯，”俞文轻含糊不清“十四知道心疼爹了。好吃，真的好吃。”
有那么一点咸。
“我跟寒姨学的。爹爹不在，我就和寒姨待在一起。她还教我念书。”
俞文轻愣了愣。他忽略了一个大问题。
“十四，我想让你跟爹住一起，要么你就住在那些女修那里，让她们教你些东西总归是好的。”
十四歪头，沉思了一会儿：“寒姨待我很好。我不想去女修那里。爹，十四也想和你住，可是……”
俞文轻叹了口气：“知道了。以后爹想想办法。”
十四点头。将碗收好，又心细地给俞文轻擦了擦嘴。
俞文轻心情好多了。
“爹，那我走了。”十四将他被子掖好。
“嗯。小心些。还有，替我谢谢寒姨。”
真不错啊。这个懂事的丫头。
有人叩了叩门，便直接推门进来了。
还带了阵不怀好意的冷风。
俞文轻外头去看，差点一头栽下床去。这回这个，可比楚卖膏的麻烦一百倍。
俞文轻有想把刚刚吃进去的粥一股脑吐出来的冲动。
“师兄。”那人依旧笑容不减，平和地走了过来。在床榻边坐下。
你好啊，小白蓮。
半月不见，可还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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