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水多深？”俞文轻道。
“深不见底。”刘小哥叹道。
那一摞物什，一会儿功夫便飘地只剩一个黑点，那水也有脾性，看不惯这凡间沾染红尘的东西，或许又嫌弃这经年累攒下来的铁锈，让它在那儿打了一个旋，沉的不见踪影。
俞文轻道：“……”
刘小哥定定看着它沉下去，不急也不恼：“早知如此，缘尽了，便是祸害了。”
俞文轻收敛目光，安慰他：“也不全是。”
刘小哥苦笑一声：“我自己怎样，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俞文轻道：“刘兄是否还有别的可以让我转交的吗？”
刘小哥慢慢摸索着腰间的系带，将绳子解开，袋口朝下，手持俩腰，小心翼翼抖了几下。
什么也没有。
刘小哥停下手中的动作，开口道：“看到了吗，这又不比你们的乾坤袋，包容万物。平时那些东西就够装一整袋了。”
俞文轻心道：哼，我到还没有见过此物，你倒是很熟悉啊。转身又摊手谦虚了一回：“哪里。”
刘小哥放下袋子，道：“我们家这一辈都是有仙缘的，可惜都没有入宗门修道，更别提开宗立派了。”
俞文轻道：“这也不是难事，若是有仙缘，可参试；或说让某位引荐一下也是可以的。”
刘小哥道：“不曾这么想过。”
随即收好置物袋，重新系回腰间，心如止水地看着一方天地，原本澄净的水偏融成一锅糖，心都如山楂球裹了一层厚实的包浆，扭成粘稠化不开的结，悬着他所有心思。
若是心凉了，外壳便不在粘腻缠绵，变得坚硬了。
刘小哥道：“俞兄，你倒不如拿根竹签，趁没凉之前，把我的心插好了送回去。”
必定还是甜的。那么厚的浆，再酸涩的山楂球味也只会轻易擦过齿缝溜走。
……
俞文轻险些从鱼背上翻下去：“刘兄？！”
刘小哥潇洒甩綉：“玩笑！哈哈。”
“莫要玩笑。”
“又来？！”刘小哥崩溃道：“你有完没完啊？”
俞文轻打断他：“刘兄，稍安勿躁。尽人事，听天命就是了。”
刘小哥如被人硬塞了个半青半红的酸橙，酸的牙齿漂浮：“你这人怎么这样，那么喜欢破坏气氛。”
“并不。”
“还说！想必你在心里就嘲笑我每天就知道睹物思人，现在东西没了又一副疯疯傻傻的样子，是不是？啊？”
俞文轻看他好笑：“哪有哪有，刘兄如此专情，实在佩服。怎会嘲笑？”
刘小哥赌气背过身去：“算了，反正我们也就只有一面之缘，饶你一回。你也不必为我奔波了，好好收着你的鱼骨，给你丫头做点漂亮小玩意，至于小鱼簪，好生收着，以后有大用处；还有……”
俞文轻见他要喋喋不休下去，一路听地也有些脑仁疼，默默打断他：“刘兄，你还没告诉我几时能到呢。”
刘小哥闭了嘴，稍加思索：“约俩三个时辰呢。”
那么久啊。
若不是白鱼游动时身边水流带过，又一路势如破竹地前行，在这般天地下，俞文轻断不敢想他们曾动过。
这一方天地其实也就是小小的一隅，可尽收眼底，方寸之中，连小小的云影都捕捉不到，看久了自会觉得乏味。刘小哥心诚，但毕竟也是经年累月这样熬着，是人都会厌弃。俞文轻暗自琢磨，刘小哥只怕心灰意冷了。
刘小哥见他盯着自己不放，先是一惊，随即再次嚷道：“看什么看啊，俞兄，你不会真有断……”
俞文轻心里呵了一声，自己正替他伤心，他却又耍贫嘴，祥装捻了一个诀，要劈头盖脸送过去。
刘小哥惊呼：“打住打住，我随口就一说，你怎么又生气啊？”
俞文轻收了招式，道：“好了。就是看见你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
刘小哥道：“什么东西，我怎么知道有什么东西。”
俞文轻道：“你若是拿出来看看，不就清楚了吗？”
刘小哥一阵摸索：“喏，给你，诶诶诶，轻点轻点……”
俞文轻犹豫了一阵，没敢去接。毕竟这么私人的东西，他拿着也不大好。
“那是令亲的丝帕吧。”
“是的……说来奇怪，应是我那日走之前放在心口的，怎么就忘了。”刘小哥宝贝似的摊在手心，一副着实摸不清自己为何留有此物的样子。
“你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吗？！”俞文轻觉得很不可思议。
绝了。绝了。
没想到这方天地竟容有汝这般人才。
刘小哥歇斯底里：“俞兄，我是鬼啊！如何才会注意到这个！”
俞文轻道：“我不信。”
刘小哥泄气：“行行行，我骗你的。若真将这个送回，那我便真的孑然一身了。”
俞文轻笑道：“刘兄你千万别这么说，俞某并没有强迫刘兄送出去的意思，送与不送都是要你自己定夺才好。”
“这样也好，”刘小哥将丝帕递过，“你就送这个去吧。”
俞文轻小心翼翼接过去，本想放在外衣内测贴胸口处，觉得不大合适，顺势一路向下，置于袖口中。这才算妥。
刘小哥看他放好后，清清嗓子，刚想要嘱咐他几句，天色便暗了下来。
“没想到这里竟也分昼夜啊。”
“昼夜还是分的，只是时长或许有些许不同罢了。”刘小哥望着夜色，漫不经心回他。
俞文轻见他双臂支撑着前躯，摆了一个放松的姿势，就这么专注看着。便陪着他看了起来。
过了半刻钟，俞文轻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刘兄在看什么啊？天上有没有星星。”
……
刘小哥努道：“你懂什么！”
俞文轻不去理他了，觉得，好生无聊，自己摸黑去琢磨那根鱼须去了。
又过了半刻，俞文轻惊觉手中的鱼须衬着牙黄时，又猛然发现身下的鱼鳞也是同色，衔接处露出片状的阴影。
回头，刘小哥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透着大大的阴影，拉的很长，一直打到他的脸上。。
抬起手，在两极分立处清楚看见袖口的花纹，那花纹还在一路绵延，立即将整个袖口圈住了。
虽说宗门的校服是比较素的，单不妨碍袖口绣着宗门的标志。谦虚淡泊，有潇洒之志而又四季常绿的竹纹。
校服外衫是藏色的，内衬是白衫。在光下显得偏蓝了些，而内衫也衬成了牙黄。俞文轻抬头去找那光源的出处，只见水床上浩浩荡荡漂着数百宫灯，气势如虹，来势汹汹向他们扑过来。
俞文轻心下一惊，这些宫灯似曾相识。不就是那空楼中的嘛。
怎会漂至这里。
“刘兄？”
刘小哥坐定，笑道：“猜俞兄也认出来了吧。”
俞文轻点头到：“正是。”
刘小哥道：“它们是来送你的。旅程艰险劳累，实属不易。”
俞文轻讶然：“并非如此。这一路说笑，怎会劳累？”
刘小哥轻笑：“不是指这个。”
见他继续要问下去，刘小哥打住他：“好了，既得如此盛况，不妨好好观赏如何？”
俞文轻心中疑惑，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应允。这是宫灯也漂至脚下，放缓速度，尽力与白鱼保持一致。
俞文轻便小心翼翼滑到鱼尾，伸手捞起一盏，仔细端详。
“奇怪。”俞文轻皱眉道。
“什么奇怪？”刘小哥不知何时也滑下来，凑到他身边问。
“我明明记得这上面是有字画的……”俞文轻看着笔墨未曾渲染过的灯面，有些语无伦次。
“有字画了，你不全都知道了吗？”刘小哥笑道。
俞文轻沉浸在惊讶中，没去理会他。他想起屋顶齐齐挂着几百盏灯，均漂流至此，那空楼还真的成为空楼了。
举起灯一看，灯罩下竟然无灯芯。俞文轻瞳孔聚缩。
x的今天信息量也太大了我都不知从何开始吐槽了。
不用大脑想也知道这大概又是什么倒霉灵物了吧。
扔掉扔掉。灵物都不是好东西。
默默将灯放回去，俞文轻有些头疼。
俞文轻刚松手，便被溅了一身水。
“我……”
那几只染了的羊皮纸糊的锦鲤围着白鱼潜游，十分快活。
其中一只将身边的宫灯，衔住，抛向另一条。于是这宫灯便成了玩物，在空中抛来抛去，划过一条条美丽的弧线。
俞文轻：……
刘小哥见此景，笑了起来：“哈哈，俞兄，它们今天难得有兴致啊。”
俞文轻扶额：“……倍感荣幸。”
一刻钟过后，鱼玩累了，放过了那只倒霉的宫灯，掉头游走了。
宫灯们也放缓速度，一会儿功夫，便被白鱼甩在身后，渐渐成了光点。
俞文轻目送它们远去，心口有什么东西像被罩在淡淡的光晕下，温暖起来。喃喃道了一句：“辛苦了。”
刘小哥早已回到鱼背中央，小憩。
俞文轻干笑俩声，原来鬼也是要休息的。
后半夜，被刘小哥叫醒后心中不爽，不好发泄，只得哼哼俩声，算是答复了。
我x连个觉都不让人好好睡。
刘小哥笑道：“到了，还睡。”
俞文轻睁开眼，没好气地笑道：“哪有。刘兄莫要玩笑。”
依旧是水天一色，哪里到了？不过白鱼倒真的停了下来。
这时，俞文轻才注意到，有一小方水没有波动，像是周遭波涛汹涌的浪中浮有一块明镜。
明镜中央，还有小小一个湍急的漩涡，与周遭平静对比鲜明。
走吧。俞文轻随刘小哥从鱼背上翻下来，双脚实实在在踏上了平静如镜般的水面。
刘小哥笑道：“俞兄，我们就此别过。你也不要太伤心想着来看我什么的，还有那丝帕。”他突然严肃起来：“好生保管。”
俞文轻：“……知道了。”
刘小哥道：“那就跳下去吧。”
俞文轻：？！
真的假的！？
仔细看看那水流，一阵眩晕。俞文轻嘴角抽搐，勉强抛下一句：“告辞。”闭眼一跳。
巡夜的弟子看见小仙池边趴了一个人，走近一看，竟是俞师兄，浑身湿透，奄奄一息，于是大惊失色，立即叫人来，并禀了师尊，又将他扶至住处。
弟子A：“听说没？俞师兄掉水里去了，差点淹死，还好被人瞧见，否则……啧啧啧。”
弟子B：“是呀，俞师兄修为那么浅却是内门，真不知道师傅怎么想的。走夜路掉水里也够丢人的了。”
俞文轻高烧三日，昏迷不醒，若是真醒来知道自己又成为宗门笑柄，岂不当场吐血而亡。
刘小哥跨上白鱼，扬长而去，只是这丝帕没了，那几片刻意渲染的鱼鳞也不见了。
这白鱼，也真的通体白色了。载着孑然一身的刘小哥，也是绝配。
曲终人散，去会面的师尊长老们，杯中的茶早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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