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璐台位于清铃园东侧,是灵伊的寝室,侧旁是书房。为省去麻烦,灵伊直接把书房设在了寝室旁边,有时学习晚了,不用绕大半个宫院,既省时省力,又方便简捷。
灵伊正襟危坐于案前,完成老师布置下来的作业,线条流利顺畅,不拖泥带水,字体隽秀,赏心悦目,颇有颜筋柳骨之态。最后一笔写完,把笔墨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沉声道:“江挽是阿生的表哥吧?!”
左渊与他相对而坐,闻言,立即答道:“是的,殿下!”
灵伊道:“当年的事我听父皇提过一嘴,没想到江家唯一的独子也已身陨,难免教人痛心。”
左渊也深有同感,当年风光无限的江氏宗族竟一夜之间覆灭,烧了他的居所,灭了他的族人。江宗主的夫人刚诞下一子,身体虚弱,根本无力潜逃,宗主心高气傲,守着自己的一方地盘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可又不愿看着自己的儿子受此煎熬,于是把他托给了自己堂妹。最后由于实力悬殊,还是成了别人剑下亡魂,偌大的江家就只剩两人,此等荒凉境地,着实叫人唏嘘 。
至于谁屠了他几乎满门,陛下也没细说,可能就算知道了也毫无用处,事已至此,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灵伊道:“最后也不知怎么了,突然离了家,修了一身道法,做起了隐士。江挽此人聪明是聪明,但有时又太过莽撞,容易冲动,他的陨命说冤也不冤,就看个人怎么想了。”
沉默了一阵,左渊道:“殿下,还有一点很奇怪。”
灵伊望着他的双眼,心中了然,附和道:“是很奇怪,照理说在我江陵,是不可能有四肢健全,尸骨完备的尸体,但如果一些怨气未散,化了形的,那等级至少都在上品,而我看这些都不过是下等,最高都在二等,除非——”
左渊接道:“他们不是本地人,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
修真界把所有鬼祟分为上品和下等,上品包括一至三品,下等包括一至四等,按照数字大小,越小等级越高。其实除了这两种,还有一个极,只是从没遇过这么高等级的鬼怪,所以暂且不计。除此之外,世人对极流传最广泛的一句话是:“极出世,天必乱。”若有,世间早就被夷为一片平地,哪还能容你逍遥自在。
灵伊道:“这件事稍后再详谈,你来是有事的吧?”
左渊道:“殿下,再过半月就要去乌鞠山上的平乐观修行了。”
灵伊抬下眼眸,语气无波无澜,道:“是了,不曾想修习之事已近在眼前。时间啊,真是无情。”
灵伊今年十三,正是修习的最佳时期,修习一事不可太早亦或是太晚,太早不利于接收,心智还未长成,学起来难免吃力;太晚错过了身体发育的良效,等一切尘埃落地,身体接受不了,要成就什么,就事倍功半,难了。
左渊道:“还有他怎么办?”“他”指的是江清月。
灵伊道:“他?我想想啊,既然把他捡回来了就不能放任不管,总得给人一个交代,好歹是江挽养了几年的儿子。不如先留在宫中做一名杂役,之后再作打算。”
左渊道:“就这么办吧。”
几天下来,江清月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这里的家仆也都亲和可人,待人友善。江清月本打算伤好了就走,不好太麻烦人家,可无端被人扣留下来,心中除了不情愿就是不情愿,倒不是不愿当一名打扫宫院的小杂役,只是人家救了他还给了他一个安身之所,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一名长相清丽的侍女说道:“有什么过意不去,又没让你白吃白喝,给了你甜头,当然也少不了苦头。”
这么一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只能怪他想得太过片面了。
她继续道:“放心,我们人很好的,就当自己家,慢慢来。”
小婉儿给他递了一把扫帚,吩咐道:“清月,你今天去太阁门打扫吧,我就去东离门了。”
江清月接过扫帚,兴高采烈地应道:“好!”
江清月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问道:“婉儿姐姐,请问太阁门在哪儿?”
小婉儿掩嘴扑哧笑了一声,答道:“从这里直走,拐两个弯,见着牌匾上写着太阁门就是了。”顿了顿又道:“‘太阁门’认识吧?”
江清月:“认识,认识。谢谢了。”
江清月告别了小婉儿,按照她指出的路线,果然见到了太阁门,还是一派的气势磅礴又高端雅正。
他推开门,“嘎吱”——门打开了一条缝,隐约见到什么白影迎风飞舞,直至打开半扇的距离,江清月才看清,海棠树旁,一座简易亭,在层层白纱帐的围拢下,隐约可见一袭红衣横躺于长椅之上,面孔看不真切 ,可偏是这雾里看花让人美上三分。白纱帐被风吹起,宛如舞女飘起的白衣裙摆,如点缀在夜空中的繁星,叫人移不开眼。
江清月被这美景震惊得傻傻在原地站了半刻钟,还是帐里人出声把他的心绪拉了回来,“是你啊。”似乎困得不行,语气乏力,说出来的话都不似清晰,可却是一字一字打在了他的心口上,江清月忙道:“是……是啊。我来打扫的。”
灵伊:“那你轻点。”
“是,殿下。”
灵伊无声笑了一下,右手搭在额上,没再理会。
江清月开始清理落叶,入秋了,落叶也下得频繁,可江清月觉得这落叶、秋千亭、帐里人搭配在一起也是一幅美景,枯黄的落叶在空中打转,白帐随风起舞,美人介于其中,该是何等的风姿!
“咳咳,认真干活,想什么呢?”灵伊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庭院格外突兀,吓得江清月缩了缩脖子,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直勾勾地盯着灵伊,心下一紧,赶紧移开了眼,装作若无其事,扫着地上的落叶。
灵伊被他搅得没了睡意,索性下了椅,撩开纱帐,一层,两层,三层,终于能看见他清晰的身影,出了帐,饶有兴趣地看着江清月俯腰扫地的模样。
江清月见状,道:“殿下,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灵伊偏头,仰望着掉了层层落叶的海棠,道:“你觉得,人应该具备什么才能称之为‘人’?”
灵伊抛出这样一个问题给他,他也摸不准答案,但依他浅见,他认为:“我觉得人异于禽兽之别就在于礼,其次是仁、义。”
灵伊道:“是那位道长教你的吗?”
江清月点头,道:“还有就是在实践中自己参悟出来。其实人可以很苦,但也是幸福的,至少我们有自己的思想,不会像待宰羔羊一样任人摆布。”
灵伊:“你这些话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还有,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灵伊转头看他,面若冰霜,眼中射出阵阵寒光,江清月顿时感觉一阵寒意从脚底窜到了心口,没来由地心悸。
少焉,灵伊便又换上了平日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他的幻觉,一场虚空。
灵伊拍拍他的肩膀,走了没两步,江清月喊道:“殿下,我想读书!”
灵伊顿足,道:“果然是四肢发达。”
江清月知道这个要求可能有点过分,也有点厚脸皮,自己一名扫地小厮,有何身份去向主人提这个。况且,若非世家大族,怕是平民百姓都没有能力供孩子们读书,刚才也不知道怎么头脑发热就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