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白敬亭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被某个人三言两语活像搞传销一样给拐到了吉林,莫名其妙地踏上了贼船,还被某人推推搡搡着进了家门。
“伯母好。”白敬亭略带拘谨地微微弯腰,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魏大勋。手中提着的年礼无处安放,整个人僵成了根棒槌似的。魏大勋知晓他的性子,遂替他把东西安放好了,拍着他的肩膀道:“妈,这是我和你提到过的白敬亭。”
魏母是个淳朴又热情的人,年过半百却很有精气神。见到白敬亭时愣了一小会儿,但很快反应过来,道:“废话,还用你说,我不认得他么?”随后朝白敬亭道:“大勋昨天和我说要带个客人回来,没想到是小白。快进来。”说着去厨房捣鼓吃食去。
魏大勋将白敬亭按在沙发上,自己也坐下,靠近他小声道:“你放开点,我妈话挺多的,不用担心尴尬。”
“你爸呢?”
“出去了。大概晚上回来。”
“你不是说带我来吉林玩的吗?怎么整你家来了,我怪不自在的。”
“来我家不好吗?!”魏大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平时和我妈提到最多的就是你了,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没来过我家说得过去吗。”
白敬亭深思了一下,觉得这话似乎没什么逻辑,但莫名地很有道理,便也没再做反驳。正好魏母从厨房端了一盘果茶点心出来,招呼着他们两个吃了,在对面坐下,打量了白敬亭一会儿,道:“真人比电视上好看啊,大勋怎么不早点带小白过来?”
魏大勋:“哪能啊,他也很忙。这次来吉林还是被我拐过来的,我可费了大把嘴皮子功夫。”
他天生慢热,不好意思开口说话,还好魏母热情淳朴,只把他当邻居家的孩子看,就一同唠嗑着家常。说是唠嗑,实际上是魏母单方面提问,白敬亭回答,魏大勋再时不时补充几句。
魏母道:“小白今年多大了?”
白敬亭:“二十四周。”
魏母:“老家在北京吧?”
白敬亭:“北京怀柔。”
魏大勋:“妈你怎么像查户口似的,又不是给你选儿媳妇。”
魏母:“说到选媳妇,大勋都快奔三了,整天吊儿郎当的,我交代的正经事他都不做,你说他这......”魏母说到这里朝魏大勋看去,眼里满是“你真让我不省心”。魏大勋立刻知道要坏,忙插话道:“不是我不做,是实在没时间整那些有的没的,妈......”
魏母瞥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转向白敬亭时立刻换了脸,笑着道:“我听大勋说你们关系好,你平时帮我多催催他,让他找个对象。都多大人儿了叫他相亲他不去,光是口头答应着要找个合适的。结果现在都没带个女朋友回来过。我真是替他操碎了这个心......”
老人喜欢催孩子找对象是情理之中,逢年过节这种心理更加强烈,白敬亭可以说是深有体会。他一面点头说好,一面偷偷地看魏大勋,正好对上他求助的眼神,像只可怜的小花猫似的,他忍不住想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伯母您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劝他。”白敬亭笑道。
魏大勋忽然觉得白敬亭腹黑透了,明明长得那么干净,结果一肚子坏水。于是往白敬亭的方向挪了挪,拍着他的肩膀,不由得福至心灵:“妈,你先别说我,白敬亭自己都没对象,你还让他劝我呢。”还重重地强调了“自己”这两个字。言罢转头去看白敬亭,果然见到他气急败坏,又碍于家长的面不好发作,宛若面有菜色。
魏母仿佛吃了一惊:“怎么可能?说大勋那直性子愣木头找不到还是情理之中,小白这种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的怎么会没有?”
魏大勋已经习惯了自家母亲贬自己,干脆不作反驳,面带笑意地看白敬亭如何接招。
“伯母您不能这么说大勋,他还是很好的,我们只是都还没找到合适的。”
“其实问题在于你们俩都没用心去找。我一个亲戚的儿子三十好几了,一直都说没遇到合适的,前天听他爸的话相了回亲,互相看对眼就试着交往了。”魏母顿了顿,苦口婆心道:“年轻人老不喜欢找对象这回事,你们都抓紧点找。小白晚上留这吃饭啊。”说着不等白敬亭发话就兀自起身去了厨房。
白敬亭见魏母已经走远了,只好回头对魏大勋道:“还是不用麻烦了吧,我一会儿要去酒店放行李,到时候直接在那吃。”
魏大勋立刻就火气上来了,作势推了一把白敬亭:“你说什么呢?直接住我家啊,去酒店你也不嫌麻烦?!”
白敬亭被他推的往左扑,手掌一时没找到支点,整个人差点躺倒在沙发上,幸亏魏大勋及时伸手去捞。他的手环在白敬亭的背上将他撑起来,没心没肺地笑道:“你这细腰也太禁不起推敲了。”
白敬亭不服:“那是因为我刚刚手拿吃的,要不然......”“晚上住我家得了,我妈昨天刚扫好客房,你不住她也要留你住的。”魏大勋压根不等他把话说完,直接起身去门口拉了白敬亭的行李箱就往客房走。可把白敬亭搞没辙了。
这人真的是。白敬亭想。越来越可爱了。
—
白敬亭在魏大勋家里自然睡得不太安稳,本身也不是喜欢赖床的人,早上六点多就洗漱完毕,换掉睡袍后走出房间。
魏母大概是前半生操劳惯了,起得比白敬亭还要早,在厨房里远远地听见客房传来开门的声音,忙探出半个头道:“小白这么早啊。大勋那家伙还在窝里呢,帮我给他喊起来。”
白敬亭应声,推开魏大勋的房门。屋内窗帘掩着,他有些不适应黑暗,转过身顺手将门关了。
“魏大勋。”白敬亭一边膝盖跪在床沿上,探身过去拍他的脸,“大勋,醒醒。”
魏大勋睡得正熟,任凭他不停叫唤,仍然丝毫不为所动。白敬亭只好用力推他一把,提高音量道:“魏大勋!”一推一喊间,可把魏大勋的睡意全吓没了。
他一面坐起来,一面揉着眼,看清床头上坐的是白敬亭后,直接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你怎么这么早啊,吓死我了,也不温柔点。”说着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我温柔叫你你醒得来么。”白敬亭看着他慢慢地挪去拉窗帘,速度可堪比蜗牛,一看就是没清醒透,便走上前去替他把窗帘拉开了,“你自己缓缓,”他颇没好气道。
魏大勋刚刚被折腾醒,房间里的暖气还没关,一件加绒睡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领口被白敬亭那么一推敞开了一半,大片胸膛裸露在外。白敬亭只瞟了一眼就匆匆移开目光去看窗外,欲盖弥彰道:“飘雪了。”
出息。白敬亭想。那是魏大勋,有什么不敢看的。
魏大勋站到他身旁往窗外探了探,伸手搭上白敬亭的肩将他揽过来,似乎兴致颇高:“一会儿我们出去溜达几圈。”
说着转头看向白敬亭,直觉他不太对劲,目光虚浮毫无着落点,不免疑惑:“你怎么了?”
“我刚才想了想,觉得你妈昨天说的话很有道理,”白敬亭正过身来,两眼直直望进魏大勋眼睛里,目光平静一如往常,却似乎有种火光在隐隐跳动,“你确实应该找个对象了。”
他神情自然语言平静,或许别人只当这话是玩笑,魏大勋却心里清楚。他对白敬亭足够了解,玩笑与否,只要一个眼神就显露得一清二楚。
魏大勋道:“怎么忽然这么说?”
白敬亭摇摇头:“没有。”转而露出一个平时的笑容,半开玩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中意的人吗?”
魏大勋算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指不定他还指望着自己说有然后八卦一下呢。他偏不如他的意,笑道:“没有。我喜欢的女孩子还没出现呢,我孤独到老也说不定。”说着笑起来。
笑得欠揍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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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不过早上六七点,年期里各行各业大多放了假,人们也大多贪觉,街道上只有寥寥行人车辆和少许店铺开张。早已停了飘雪,路上灯上都铺了层积雪,整座城仿佛抹了白,想来应该是下了整夜。魏大勋和白敬亭裹着厚厚的冬衣围巾走在街上,也不知道要去哪,魏大勋就带着白敬亭随便拐进一个靠近街道的小巷,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远远地看一群半大孩子玩耍。
北方人是见惯了雪的,远没有南方人那样对雪充满向往和好奇。那群孩子似乎有一半是刚刚北上,见了雪欢呼雀跃,兴奋地打起雪仗来。两个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孩童的脆音笑声传入耳里,好像这一年来的忧烦都被净化掉了。
白敬亭偏头看着,只觉得身边的黑色身影忽然一低,反应过来时衣服领子已经被某人扯开,一股冰凉袭上胸口,惹得白敬亭倒吸一口冷气——魏大勋那厮在他衣领里塞了把雪。
白敬亭站起身想把雪弄出来,好在大部分都沾在了围巾和领口上。他摘下湿了的围巾扔给魏大勋,气急败坏道:“你怎么这么幼稚....!”
他好歹也是个一米八的有志男儿,哪儿有招仇不报的道理。一面说着某人幼稚,一面迅速弯腰揉雪再更快地扔出去,稳稳地打在魏大勋的大衣上。那人低头看了一眼,笑道:“你还说我。”说着也是弯腰抄雪,却被白敬亭躲了过去。
两个人尤其少见地幼稚起来,动作幅度都不大,各自都有中招的时候,身上衣服都扑簌簌地落了雪。最后不知是谁踩了谁一脚,或是谁不小心滑倒拉了谁一把。只知道一个踉跄,两个人摔到了地上。
也不能算摔。亏得魏大勋双手手肘撑在白敬亭两边才没有压到他身上。
此刻魏大勋左腿半跪着,以一种极其尴尬的姿势将白敬亭圈在了身下。远处的小孩似乎停止了笑闹朝这里看来,隐隐可以听到马路上的车鸣声较之前繁杂了不少。白敬亭一时有些懵,他愣了愣就想起身,结果发现魏大勋太重了,雪上又滑收效甚微。
白敬亭只觉得自己没出息,怎么就被一个同样高的男人压得起不来。他索性偏头不去看他,两手在雪地上一撑,腰刚抬起些许时就被魏大勋用手掌在肩上用力一拍给拍了回来。
白敬亭恼羞成怒:“魏大勋你故意的......再不起来我踢你了!”
魏大勋笑嘻嘻道:“别,我会怕。”
白敬亭:......
敢情魏大勋的脸皮是吉林第一厚,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此人的欠揍本质呢。白敬亭想。他越想越气,太丢脸了,自己也没少运动啊。于是偏回头来看他,打算堂而皇之地用目光“殴打”他。不料连一个凶狠的眼神都还没给出来,就被对方的目光击溃得溃不成军。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魏大勋。不言不语,眉目低敛,犹如累世的青灯前熏陶出的半神。眼里仿佛噙景含光,世上的温山软水都揉碎在他的温柔目色里,直看得白敬亭三魂七魄尽数碾作碎尘,化作风影。
再开口时,声音竟是有些低哑:“起来啊,拍偶像剧吗这是......”“有。”
魏大勋毫无厘头地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
“我有喜欢的人。”
魏大勋笑起来,脸上的梨涡更深。他将头往下低了一寸,鼻尖几乎要挨到白敬亭的脸。
“我喜欢你。”
魏大勋在渐渐繁杂起来的车鸣声里,轻声说道。
白敬亭心跳骤然加快,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似乎又非常高兴。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如果可以。”魏大勋兀自道,“我可以僭越一下吗?”
他侧头,在白敬亭脸侧落下一个极轻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