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的期末刚告一段落,榆阳的天气便迎来了久晴必阴的大片乌云,它们三五成群,形状不规则地漂浮着,晃荡着,像是一幅巨大天幕下的暗色油彩画,斑驳陆离。
封月起了个大早,打算去医院探望李金燕,她钱包里有一些钱,还有一张卡,纹丝未动地被保存得簇新,都是临行前封东强塞给她的。
搭乘公交,中途转了一次地铁,封月终于来到李金燕所在的榆阳市第一人民医院,这里的急诊科承担了市区超过一半比率的急诊需求,不仅救治范围广,科室综合实力也格外出众。
不清楚李金燕是否还在观察室里监护,她主动询问了急诊科的护士,果然,李金燕已经转移到普通病房了,她根据护士提供的病房号来到急诊后面的住院大楼。
脑科病房,A21床,封月挨个查看病房门上的数字,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摸到了正确的地方——这是一个稍显拥挤的大病房,里面的十张病床分成两排摆放,中间是一条不算宽阔的走廊,堆积着一些家属自带或租借的折叠床。
她推开门,缓缓走入,眼睛一眨不眨地扫视着每个病人的脸,终于在靠墙的床位看到了正倚着床头学习的李金燕,她的黑框眼镜蔫蔫地挂在脸上,显得整个人十分无精打采,像霜打的茄子,而徐华琴此刻正俯身给女儿冲药,浓浓的中药汁释放的味道像放完鞭炮后的烧焦火药味,猝不及防地钻入她的鼻道,呛得她大声咳嗽起来。
“封月来啦?”
“封月!你来啦!”
抢在徐华琴的前头,李金燕丢下课本惊喜地冲她挥手,她原本黯然无神的大眼睛几乎是一瞬便亮了起来,这种明显的转变让封月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存在于这个病房的意义——精神慰藉。
那时的她还不明白精神慰藉这个词背后的重量,她以为自己只是遵从了内心的声音,做了想做的事而已。
“阿姨好,我是封月,那天……”
被两道热烈欢迎的目光注视着,封月有些羞涩地抓了抓后脑勺,使得原本柔顺整齐的发丝莫名竖起了不老实的几缕,在她头顶耀武扬威地摇晃着。
“不用介绍自己,阿姨认识你,来歇一会,你看脑门子都冒汗了!”
徐华琴打断她的话,亲切地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李金燕的病床边,自己则把手头的动作暂且放了放,转头给她接了一杯热水。
“谢谢阿姨。”
封月感激地抿了一口,偷偷瞄李金燕一眼,只见她也在看自己,两双乌溜溜的眼睛对上视线后立刻默契地偷笑了一下。
“你们先玩一会,我去问问医生下午还挂不挂吊瓶。”
徐华琴知晓小孩子之间总有些不愿被大人发觉的小秘密,便给自己找了事做,顺带叮嘱道。
“封月,你要盯着金燕,不要让她下床乱跑。”
“好的,阿姨。”
封月冲门口比了个OK的手势,扭头便和李金燕紧紧抱作一团。
“你知道不知道你吓死我了!怎么就突然晕倒了呢?”
“我也不知道,我妈妈说我这个病就是这样的啊,没事,我都不害怕,你也别害怕。”
“呸,我怎么能不害怕!昨天我都傻掉了,陈老师拉着我,我都感觉不到他的手!”
“别…别说这些了,你吃不吃草莓和苹果,我妈妈买了很多,我特别喜欢吃。”
“我…我不吃了吧…”
“你吃嘛,我妈妈说了,水果能带给人营养,那个叫什么…维生素,反正!你吃!”
“好吧好吧,那给我吃点草莓…”
“嘻嘻嘻…甜不甜呀?”
“甜!”
“也给我吃一个。”
“好!”
就在封月和李金燕大快朵颐的时候,护士端着托盘进来了,徐华琴跟在后面,依旧挂着慈祥的微笑。
“现在给你换一瓶药水。”
护士隐藏在口罩后面的脸似乎微微笑了一下,放下托盘,手法熟练地把新的药瓶挂上去,并把已经滴完的瓶子取走了。
李金燕乖巧得很,一点也不抗拒,虽然她也不知道药瓶里装的是什么药。
在徐华琴的催促下,她喝掉了几大杯中药,那些中药里好像有催眠剂的成分,不然为什么她只是躺了一会就睡熟了呢?
封月在床边静静望着李金燕沉浸在香甜睡梦的侧脸,抬头发现徐华琴也在望着她出神,眉心揪着,像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封月,不早了,你该回家吃午饭了,阿姨送你下楼。”
徐华琴的手轻拍她肩膀,不知为何,封月竟觉得那只手在颤抖,程度并不轻微,而是让人很容易察觉得到的,那种拼命压抑却毫无作用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