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宽容

事情尘埃落定是在将近一个小时之后，医生告知陈冰和封月，李金燕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依然需要转移到观察室做进一步检查。

　　陈冰去缴费，封月便坐在急救室门口的长椅上等待，双手无处安放，纠结地抓着裤缝。面前来来往往走动的白大褂时不时掀起的微风不仅没有让她清醒，反而让她的脑瓜更加混沌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扭头朝陈冰离开的方向望去，而他正好从走廊拐角出现，遥遥向她走来，身旁紧跟着一个矮小却精悍的中年妇女，她意识到，那是李金燕的母亲徐华琴。

　　封月看不清两人的表情，直到他们走近，陈冰向徐华琴介绍她的时候，她才看清了那张皮肤很白但褶皱很多的泛老脸庞。

　　“金燕妈妈，这是封月，李金燕晕倒的时候，她们刚吃过午饭打算回教室午休。”

　　封月局促不安地和徐华琴悲戚的眼眸对视，惶恐于那里面随时可能会爆发的质问和责骂，可令她意外的是，徐华琴并没有这么做，她只是捏了捏封月冰凉凉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孩子…肯定吓坏了吧！”

　　封月被她的话震惊之余，突然为自己的丑陋想法而感到羞耻。在这样一个善良伟大的母亲面前，她的人格那么渺小，那么不值一提。她真该向徐华琴道歉，为自己没有照顾好李金燕，也为自己空穴来风的心存戒备。

　　“李金燕家属，麻烦这边签个字。”

　　护士推开门，在一众家属群中大声吆喝着，徐华琴和陈冰便不迭地跑去了。

　　签字，缴费，拿报告单，取化验单，陈冰和徐华琴像两个分工明确的机器人一样，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所有。

　　可他们当真不慌张吗？封月保持缄默，明明徐华琴胸前交握的两只手已经紧攥出一大片白痕，明明陈冰脚下的步伐也开始不那么稳重。但他们没有抱怨，没有无理取闹，只是在自己的岗位上按部就班地忙碌着，忙碌那永远也没有尽头的事。

　　良久，李金燕终于被护士推出急诊室，转移至旁边的观察室，封月跟在病床尾端，在她的角度上，看得到李金燕的下巴，肉肉的，白白的；也看到她扎有输液针管的手，平放在身体两侧；薄薄的被子覆盖在身体上，在毫无勃勃生机的身体上，仿佛掩盖着她不被知晓的痛苦和不堪。

　　“谢谢医生，谢谢护士，谢谢你们。”

　　徐华琴不断地卑躬道谢，她那原本就不高大的身躯此刻更佝偻更矮小，但在封月眼里，却好像顶着一层无形的强壮外壳，包裹着她，也包裹着李金燕。

　　事后，陈冰带着封月坐出租车回学校，一路无言。

　　其实时间已经接近放学，封月踏进班门的时候，班里只剩几个懒散的值日生，讲台的桌子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擦过，椅子东倒西歪的，还没被摆放好。

　　封月默不作声地回到座位上，从笔直竖立的书夹里一本本抽出习题册，抽屉里干瘪瘪的书包被撑开大口袋，她慢慢腾腾往里塞着，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现在离放学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她抬腿走出教室，却乍然和欲冲进教室的男生撞了满怀。

　　“封月？你怎么这么晚还不下楼？我以为你跑哪了……”

　　钟矅从喉咙里溢出的紧张声音刻意拖长了尾音，像雨丝一点点渗入她的心河，和她原本的融为一体。

　　“你没事吧？我怎么觉得你脸色不太好？生病了吗？”

　　钟矅依旧喋喋不休，他弓下腰和她平视，手掀起她的刘海贴紧她的额头，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感受她的体温。

　　“没发烧……”

　　在封月眼前，男生疑惑地皱起眉头，他的鼻尖快要触到她的睫毛，鼻子两侧的小雀斑和飞舞的小绒毛被她清晰无比地看到，怎么会这样，她心想，为什么会有人连长了雀斑还这么好看？

　　两道温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像一曲无声的演奏乐，而演奏家们在夕阳下敞开心扉沐浴拥抱。

　　司机载着两人，车辆无比顺畅地驶向钟家。

　　钟矅紧紧握住封月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当从她口中知晓了白天发生的事后，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他甚至想象得出她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开始后悔，如果能再体贴一点，如果能再多尽一些哥哥的义务，大概就不会让她一个人面对这种场景了。

　　他深知，在这个又陌生又熟悉的城市里，封月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和钟振康了，尽管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残忍的现实。

　　但这一天总会到来，不论早晚，无关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