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心里装着心事，封月感觉这天的放学时间很快就到了，她拖着沉重的脚步顺着人流走出教室。
季程杰和大多数同学不一样，他逆着人流来到楼道尽头的卫生间，推开若干蓝色门中的其中一道，里面的蹲便器上空无一人，他回过头仔细地把门锁好。
书包背带被直直地吊在挂钩上，咧着拉链松开的大口子，露出几角黑色运动夹克的衣褶来。
男生麻利地脱下卫衣，在叠它时动作却是温柔了许多，像对待珍爱之物一样，小心塞进书包夹层里。
最后，他理了理衣领，若无其事地推开门，过了下课的高峰期，这时的楼道已经不拥堵了，他一路脚下生风地走出校门，打开那辆熟悉轿车的车门。
“小杰下课啦！”
司机李叔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和他打招呼。
“嗯。”
季程杰微微一笑，再转过头望向窗外的时候，却是淡了许多，唇角的弧度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平了下来，甚至有了些下垂的趋势。
季家，豪华的客厅沙发上端坐着季程杰的父母，父亲季钦诚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显然是又把工作带回家做了；母亲苏静面色凝重，一直盯着大门的动静，直到季程杰的身影闪进来，神色才有了微妙的变化。
“把书包放下，爸爸妈妈和你聊聊。”
苏静趁着季程杰脱鞋的空儿，用力戳了戳季钦诚的腰，男人这才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
“怎么了？”
季程杰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像只小羊羔般温顺地问道。
“你最近在学校学习怎么样？”
苏静斟酌了一下语气，目光复杂地问道。
“还行，挺顺利的，数学周测考试拿了满分。”
季程杰从善如流地答道，他眼底泄出一丝微弱的期盼来，是那种渴望被父母夸奖的期盼。
“有老师跟我提议说你的衣服好像有点问题……最近你们学校不是迎接教育局年检嘛，查的挺严的……你最近是不是偷着买了新衣服？你们老师说的那些特征，我都没在你的衣橱里见过！”
苏静说着，佯装平静的一颗心下已经燃烧起熊熊烈火。
季钦诚见状，赶快替妻子刹住车，但说话的语气里却是满满的责怪意味。
“小杰啊，爸爸妈妈知道你到了青春期，有些想法也是正常的。但是你知道的，我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爸爸妈妈都是代表政府门面的公务员，而且，爸爸最近在升职考核期，你就是我们家的印象，你的优秀代表爸爸的优秀，所以，儿子，你明白爸爸的意思吧？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以后就不要再穿了！”
季钦诚刚说完，摆动着的手还没放回键盘上，苏静就接着说道。
“你爸升职副市长的事现在是我们家的顶头大事，你小孩子不清楚，你爸履历上的家庭一栏至关重要，你的档案会被上面的领导关注，甚至能影响他们对你爸的印象，所以，你的形象一定要树立好，不仅学习成绩要好，衣着打扮什么也要符合大众审美，你的那些衣服我光听老师说就知道不靠谱，如果你缺乏自控能力的话，就交给我，我替你保管。”
……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家里人都要求学习第一，成天拾掇自己，校服还要不要穿了嘛，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一天天没个正形怎么可以？”
……
“季钦诚，去把你儿子的书包拎过来，我要看看那些不伦不类的衣服到底被藏哪了！”
……
季程杰蒙着头栽在被子里，隐约听到玄关处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好像是父母又回单位了。
迅速地，他从被窝里弹出来，冲到桌边摁开了电脑的开机键，尽管按耐不住激动，他还是强迫自己坐在椅子上静等着屏幕逐渐亮起。
每当父母不在的夜晚，他都会狠狠地打上几盘游戏，一边发泄，一边实现他浅薄的人生价值——在激情四射的游戏界面里，他只需要指挥好那些角色，让它顺利协助队友攻下一个个塔埔，最后赢得胜利即可。
再也不用顾忌父母、老师、同学、甚至与他毫不相关的外人的想法，再也不用害怕温顺面具被揭开后的绝望与孤独，
这是他十四年人生里感到最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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