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之人低眸垂眼,神情落寞,就在不久之前,他的脸上也露出过同样的表情,当时的李白张皇失措,忧思焦虑,而现在的李白却感觉不到任何紧张。一模一样的脸,以前只要看到就会欣喜万分、心满意足,如今却再没半点心动的感觉。
一个人的感情能被操纵吗?一个人的心能被控制吗?世间有许多控制人的药水,但那不过是把人变成提线木偶,那些人的心是死的,谈不上控制。即使是小乔的‘牵情丝’,也不过是给人强烈的迷恋感,和狐族魅惑术没多大区别,被迷惑的是头脑,不是心。
但大乔的‘牵情丝’做到了,它张了一张网,网住了你的心,这张网不是铁做的,不是藤做的,甚至不是绳子做的,它是蛛丝,它允许你疑惑,允许你反抗,但你无法挣脱,也不会怀疑那是假的,因为它太过温和无害。
原来狄仁杰说的是真的,他以为的心悦,他以为的相思,他以为的情深,真的只是他以为。那张罩在他心上的网被除掉了,随之一起被去掉的,还有那个挤满了他的心的名字,他的心瞬间变成空荡荡一片,孤寂而荒芜。
李白脸色苍白,他的脚步有些不稳,踉跄着从狄仁杰身边走过,狄仁杰知道李白不会停留,但仍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拉住他。李白身体轻轻一侧,避开了他的手,他什么也抓不住,只有丝丝缕缕的寒风从指间穿过,带来冰冷凉意。
狄仁杰站在原地,看着李白的身影在夜幕中越行越远,心一阵阵地发涩发疼。直至那抹白色彻底被黑暗吞噬,他才收回视线,转身朝那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独自走在这冬夜的街头,夜风阵阵,吹得他脸色发白。街上的行人很少,两侧的屋舍里透出星星点点的光,有人家在欢笑,有人家在争吵,有人家热闹,有人家冷寂,但这些都跟他没有关系,这万家灯火中,没有一盏属于他。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该去哪,他为了李白留下来,但李白已经不需要他。他胸口闷得发慌,疼痛难忍,却不知如何排解。这一切该怪谁?李白吗?但他被牵情丝所控,无法自持,虽无真心,却是实意;王昭君吗?但她早已警告过他;大乔吗?但解药是他自己要的。谁都不是罪人,但总要有人承担后果,他只能独自吞下这杯毒酒,即使见血封喉、肝肠寸断。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景物渐渐熟悉,他抬头,看见前方屋檐下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云来客栈。”
绕了一圈,居然又回到了这里。狄仁杰苦笑,这是他最想来的地方,却也是他最不该来的地方,他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然而才走了几步就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客栈二楼,临街的窗户被人打开,一盏灯还在亮着。白衣银发的俊逸青年坐在窗边低头沉思,他皱着眉,昏暗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给他眉宇间添上几道暗影。
狄仁杰就这样看着他,纷杂思绪不断冒出来,他想起李白拿手压在他眉心,将他眉心抚平,说皱眉会老得快,现在他自己却愁眉紧锁,果然是骗他的;自己这样盯着他,凭他的敏锐竟没有发现,也不知在想什么,是在担心韩信和王昭君吗?说起来,也不知道李元芳现在行动了没有,他什么都不知道,应该足够安全吧;还有李白,一个人的话一定走得掉吧;最后,他又想起他的令牌被李白拿走了,不知李白丢了没有,现在去要还能不能拿到。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冰凉落在脸上。狄仁杰仰头,漆黑的夜空里,白色的舞者优雅地打着旋,飘飘然落下,寂静而无声。
下雪了。“怀英,你说在我们回去之前,能看到一场雪吗?”
“能。”
“为何?”
“因为即使走前不落雪,你也必定要等到落雪之后才回去。”
“哈哈,知我者,莫若怀英也。”
那人眼中的轻柔笑意还印刻在他脑海里,他又忍不住抬头去看李白,那人仍坐在那里兀自出神,并未察觉他期盼的初雪已经到来,他想出声叫他,但喉咙发紧,一个音节也吐不出来。
不知是哪家的孩童发现了这暗夜的来客,发出惊喜的叫喊,李白被这声音惊醒,扭头看向窗外。
他果然是喜欢雪的,狄仁杰看到他眉头舒展,嘴角微微扬起,神色柔和。
狄仁杰的嘴角也跟着弯起,他不想打断这个笑容,他想离开,奈何脚下已经扎了根,挪不动分毫。
李白视线往下一瞥,忽然定住。两人四目相对,李白嘴角的弧度瞬间消失,皱着眉伸出手,脸上的恼怒一览无遗。
窗户的撑杆被人取掉,“砰”地一声猛然合上,与此同时,狄仁杰心里似乎也有什么东西被“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