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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十八

陈宏心脏徒然一跳。

……

月光落在枝桠交错的树冠上,洒下淡淡清辉。

少年瘦长的身影缓步走过,脚踩在婆娑摇晃的细碎阴影上,有雪落下的声音――

张棉穿着睡衣下楼,去了学校公厕解决生理问题。

等他回来的时候陈宏已经不见了,张棉没在意,又洗了个澡,躺回床上。

隔天郝杨看见张棉时,忍不住惊讶地挑起眉,挠挠头,有些心虚地问:“我说棉仔,你该不会是昨晚吃了我的鸡腿闹肚子吧?”

张棉唇色淡淡,眼底有微青,闻言轻轻“嗯?”了声,他一边穿上羽绒服,一边对郝杨说:“……没事郝哥,我这应该是感冒了。”

张棉下铺空着,床上的被子还保持着昨晚掀开的样子。

陈宏到现在也没回来,寝室里几个大一学生跟他关系一般,除了偶尔集体出去玩的时候会意思意思叫一下,一般不会过问太多他的去向。何况他们本来就不是同级人,陈宏比他们大了两届。

郝杨说要陪张棉去医院,张棉婉拒,说自己一个人去就行。

郝杨嬉皮笑脸地说过意不去,央了几次也不强求,就随张棉去了。

市一医院。

张棉捏着挂号单,坐在医院塑料椅上,歪着头打瞌睡。

少年半个下巴都埋进了毛绒绒的围巾里,落在额角的发丝软软翘着尾,扫出宁静的弧度。

当那个从医院电梯下来的男人,西装革履,踩着手工小皮鞋出来时,隔着喧嚷的人群,他漫不经心地转眸,瞥见少年干干净净的侧脸……

清冽冷淡的视线轻轻滑过,转瞬即逝。

跟在男人身后的助理提着没送出去的水果花篮,两人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冥冥之中似乎有所感应。

张棉的睡梦忽然变得不安宁。

他梦见了自己第一次遇见那个男人的情景。

那是大学毕业后的一次面试,少年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杀到最后。

怀着期许和忐忑,少年走进繁华似锦的大夏,穿梭过忙碌的人群,看着电梯不断往上跳跃的数字,渐渐远离喧嚣。

他略带紧张地推开那扇办公室大门。

白衬黑裤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老板椅上,听到动静微微抬起头,拿起放在一旁的眼镜戴上。

少年走进来,男人礼貌地挺直了身子,闲闲靠在椅背上,抬了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少年听见他问:“新来面试秘书的?”

嗓音淡淡,男人轻轻转动着钢笔,唇角是天生上翘的弧度,镌刻着两分寡淡和三分矜贵从容。

少年略拘谨地点头,走到他面前,就像产品自我“推销”一样,讲述着自己的工作理念和大学经验。

男人放下笔,撑起下巴,凝视着少年眼底对未来的期许和渴望。

良久,他低下头,轻轻一笑。

……

……

梦还没有断,张棉猛地睁开眼睛。

他微微喘息着,脸色煞白,嘴皮直哆嗦。

隔了好一会儿,张棉扶着墙站起来,未知的不安久久萦绕。

张棉捏着挂单号踌躇良久,最后抿着唇,离开医院。

他在小药店拿了几盒感冒药,匆匆返回学校。

往后几天,张棉基本上除了寝室和图书馆哪里也没去,就连郝杨再约他打球,张棉也以感冒不舒服的理由拒绝了。

陈宏向学校申请换宿舍,带了几个兄弟回来搬东西,走前,他扭头看向张棉,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张棉没听见。

在少年平静的目光里,陈宏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然后提起行礼,头也不回地离开。

a大里有关张棉的热度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周恒在几大校联合举办的运动会里,获花滑比赛冠军的事儿。

真正火的不是周恒“金融系大佬”这层身份,而是周恒在比赛里的几个短视频。

张棉忙着自学,没怎么关注学校里的事儿。他想毕业后去南方,在某个城市里找份安稳工作,然后谈个女朋友,每年清明节给父母祭拜扫墓。

每每看到张棉忙碌又充实的样子,郝杨抱着篮球网球乒乓球各类球都忍不住啧啧有声地感叹,夸张棉是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

这些日子,张棉和郝杨的关系突飞猛进,两人经常开玩笑,郝杨偶尔会在和女朋友吃饭后带些零嘴回来给张棉。

市中心滑冰场。

穿着薄款黑毛衣的男人在冰面上穿梭滑行,绕过男男女女,他滑了几圈,然后抬起手,开始舒展身体。

匀称细长的骨骼缓缓展开,牵动着薄薄的肌理,他将将做了几个动作,周围的人就少了许多,不约而同地散开。

男人微微侧头,露出耳朵里的白色耳机。他伸出手落在鸭舌帽上,几根手指捏住帽沿往下压了压,一层阴影就这样落在鼻梁上。

旁边几个a大学生赶忙将摄像头对准。

卷发女生歪着脑袋看镜头,画面里的男人在几十秒前奏结束后滑出一条大弧线,冰面上留下利落的弯曲痕迹。

很快,他右臂后摆,单脚点冰,瘦长的身体腾空,旋转,落下。

“呲啦――”一声,冰刃落地那瞬间,地面飞溅出细小的冰渣。

一个漂亮的勾手三周跳!

周围传来小声惊呼。

男人向后滑,抬腿旋转时,忽然偏头向镜头望了一眼。

卷发女生站在摄像机后面,见状,精致的脸微愣,视线从摄像机上移开,对上不远处男人的眼睛,她微微一笑。

“老大这水平不比专业选手差啊……感觉又比以前厉害了不少。”

一个花滑社里的男生看着镜头感慨,然后又唏嘘起来:“这次比赛老大得了第一,学校里反响很大,按理来说也不缺新人……要不是冰舞社捣乱,樱樱姐你又扭伤了韧带,咱们也用不着让老大亲自出面,拍宣传视频招人了。”

男生说完,愁眉苦脸地叹气,卷发女生许樱被他故作哀伤的表情逗笑,忍不住打趣:“别这样啊,等视频剪辑好发出去,你还担心咱们社团没人么?”

男生失笑:“樱樱姐,你知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气不过冰舞社,它们耍手段,居然财大气粗地给社团新人搞优惠活动,要不是这样,我们社怎么会招不够人……”

男生愤愤不平。

两人没聊多久,旁边几个同社团小伙伴招呼他俩一起干活。

薄款黑毛衣的男人随着音乐舒展出最后几个动作,几个高强度跳跃和旋转让他微微喘着气,鼻尖冒出细汗。

结束了。

镜头里,男人摘下帽子。

几缕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角,他脚下微微用力,缓缓滑到摄像机前面。

周围嘈杂声渐小。

男人官方地说:“欢迎a大各系学生加入花滑社,我是花滑社社长,周恒……”

……

一行人拍完宣传视频后收拾东西返回学校,他们还要早点把视频剪辑好,挂到校园网上去。

周恒穿上外套出来,外面冷风吹起三分寒意,他踏着简单的白色板鞋,裤管在寒风里紧贴小腿,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许樱站在外面等周恒,其他人不知是有心撮合还是怎么着,纷纷都说自己有急事,几个人争先恐后地扛着摄像机走了。

许樱在a大是个低调的白富美,社团里有许多用具都是她出资赞助的,其中就包括今天这架专业性极强的摄像机。

周恒走到许樱旁边,身体微微倾斜,挡住冷风。

许樱绕了圈胸.前微卷的头发,她偏头笑着,对周恒伸出手。

男人配合地弯下腰。

许樱顺势摘掉他头上的帽子,拎在手心里,问:“阿恒,你晚上想吃什么呀?”

两人动作很熟捻,似乎经常这样做。

男人抬起下巴,露出一张出色的脸,雅致异常,目光平和,此时带了点笑意和宠溺。

“想吃甜品。樱樱要一起么?”

周恒从不吃甜品,但许樱喜欢。

撇开他普通的出身,单从外貌上来看,周恒似乎更加符合富家公子爷的形象,

闻言,许樱笑眯眯地点头,她双手背在身后,踩着小皮靴轻快地往前走。

周恒的手虚虚落在许樱腰侧,年轻女孩的发尾不时扫过他手臂上的衣服。

男人低眉敛目的眸光在流转间,无声流淌着欲.望和野心。

这对还不是情侣的朋友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暧昧。

又过几天,张棉感冒没好反而更加严重,他头昏脑胀,不得不在郝杨的劝说下选择去医院挂水。

只不过这次的医院换了一家。

“年轻人呐,生病了要早点来看啊……”中年医生忍不住碎碎念叨。

张棉挂完点滴,拎着新开的药返回学校,因为这家医院离学校很近,最多二十分钟路程,所以张棉选择来回步行。

路过一条巷口时,张棉眼前一黑,几双手从暗处袭来,他被套了麻袋!

装药的塑料袋子掉到地上,被几双大脚踩扁里面的药盒子。

张棉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肚子被陌生人的肩膀磕得生疼,麻袋的灰尘味儿溢满整个口腔,他忍不住打出几个喷嚏,刚想动手,却发现两条胳膊被死死压制着。

有人拿绳子捆了张棉的手腕和双脚。

电光火石间,张棉突然回想起陈宏走前那意味深长的一笑。

一阵颠簸后,张棉被甩到地上。

手擦着粗糙的地面摔出去,直直撞到墙角才停下来,裸在外面的皮肤蹭掉几块皮,火辣辣的疼。

麻袋被粗鲁地扯开,张棉的头被带歪过去,还不等他转脸,就有人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头往上扳。

“啧啧啧……”

那只捏住张棉下巴的手暗自使劲,大拇指带着侮辱性地在张棉嘴唇上来回揉搓。

少年下唇很快破皮出血。

张棉看清来人,果然是陈宏,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健壮挺拔的男人,看起来有点像是从道上找来的。

张棉寡言的样子算不上有多惊恐,陈宏不爽地丢开手,拿纸擦了擦,用脚踢了踢张棉的腿,他开口:“你说,那天的事儿……应该怎么解决?你掂量掂量,我考虑今天要不要放过你。”

他口中所指的事就是那天晚上在浴室发生的事,尤其特指他被打的事。

陈宏一提起,少年就想起那晚的大手和湿漉漉的舌头。

张棉抿起唇,拼命压下心底那股恶心感,语气冷漠:“我说什么有用?你根本就没打算放过我。”

陈宏愉悦地笑道:“没错,真聪明……”他说完后,很快变脸,上一秒还带笑的脸瞬间黑下来,目光阴沉,形成鲜明反差。

陈宏捏住张棉的下巴,旧事重提,语气难辨:“你喜欢男人,拒绝我干什么?难道校园网上那封情书不是你写的?……我有什么不好,大家都是玩玩,你还当真。”

绳子绑法特殊,张棉弄了许久都弄不开,索性不动了,他偏过头,把陈宏的手甩出去,“你恶不恶心,我不喜欢男人。”说着,张棉将下唇的血沫舔进嘴里,最后合着些微唾液吐出来。

他语气平静,表情冷漠,略有些不屑,有股久违的桀骜从他身上隐隐流出来,张棉又说:“要做什么就快做,就算把我打进医院我也可以竖着出来。”

陈宏简直要被他这副有“骨气”的样子给气笑了,事实上,他也确实笑了。陈宏又伸脚踹了踹张棉的腿,最后一脚将张棉踢翻到地上,右脚踩在单薄的胸膛上,“挺有骨气的啊你!”语气欣赏。

陈宏微微俯下身,右手搭在那只抬起来的膝盖上,朝张棉露出恶意满满的笑,恍然道:

“不过……你说的没错啊――做,当然要做!”

紧接着,他露出牙齿,收敛了气势,轻轻说:“做你啊。”

气氛冷凝。

张棉瞳孔微微一缩,被勒住的手脚不禁不动声色挣扎起来,那粗绳磨在皮肤上,因为力气太大的缘故,蹭出外皮和血来。

正当陈宏在解裤子时,按着张棉的一个男人伸出手拦住他,似乎知道陈宏想做什么,有些不赞同,硬邦邦地说:“我们不是来陪你玩命的,不能弄出人命。”

陈宏有些急促地打断他:“事后加钱,放心吧,不会弄出人命。”说着,他垮下裤子,紧跟着又不知道想到什么,从裤兜掏出手机,扔给几个男人,咧嘴笑道:“等会儿拿着拍照,拍好看点。”

当张棉被几个男人按在地上扯开皮带时,约莫就是他人生中最无望的时刻。

少年眼底无光。

――一片黑暗。

……

……

“滴滴滴……”

病房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

李特助接完电话从外面进来,他将手机揣进妥帖的西服里,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低头削苹果。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耐心充足,削出来的苹果皮没有断过。

穿着病号服的少年在睡梦里偏过头,眉头拧着,眼角滑出一滴眼泪。

李特助估摸了下医生说的时间,觉得人差不多该醒了,他将苹果放在白瓷盘里,切成小块。

等李特助弄完抬起头,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从床上坐起来,正盯着他的脸看,眼神古怪。

想起自家老板临走前的交待,李特助清了清嗓子,温声道:“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少年似乎想起什么,脸色发白。

李特助以为他是在害怕之前的事,于是安抚道:“你已经没事了,别想这么多。对了,你还是学生吧,在哪里念书啊?”他企图聊点轻松话题转移少年的注意力。

少年依旧紧紧盯着他的脸,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确认什么。

李特助无奈,抖出更多的消息:“下午是我们老板救的你……那地方是拆迁区,隶属我们公司收购的地皮,本来想今天过去看看的,没想到碰上这么一回事。”

说完,他摇头叹息:“真是世风日下呀,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李特助思想比较保守,对今天下午看到的同性欺压事件,有些反感。面对被欺压的少年,李特助说话很有技巧,心里约莫是有点同情。

寡言的少年看了眼窗外已经黑下来的天,终于出声,说出了到这里以来的第一句话,嗓子干涩发哑:

“谢谢……你们老板姓什么?”

望着李特助那张熟悉到几乎跟记忆里完全重合的脸,少年甚至没有勇气问出全名。

李特助心情忽然转好,他终于等到这句话,一扫之前的郁闷,扬唇展眉。

文质彬彬回答:“姓江,江老板。”

……

走前,李特助细心地给苹果块插上牙签,并且在果盘旁边放下一张名片。

好吧,放名片这种事是老板自己要求的,李特助完全没想过。

回想起那个潮湿阴暗的角落,少年狼狈的样子,李特助只记得自己老板当时说了两个字。

“转头。”

大雪纷飞的隆冬里,繁华都市热闹依旧。

h市里又一轮组建起了私人牌局,除明星嫩模外,还叫了几个平时不轻易出山的高档鸭子和鸡。

大家刚到场,才来得及坐下,抬头一看,啧,原来是零点那只鸭王到了。

什么是零点?

只有躺着的份儿。

在坐的大佬们平日里玩过不少,男人和女人对他们而言嘛,大概是没什么区别的,只是乐趣不同而已。

当然,这里面也有不好这口的,私生活很干净,一年两年才开一次荤。

零点那个男人推开门走进来,黑风衣大长腿,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颓靡的脸,看起来懒洋洋的。

“……是小梦来了啊?来,到我这儿坐。”有人语带笑意说。

沈梦瞥了他一眼,径自找到一处空位坐下,那人扬了扬眉,调侃起来:“哦,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我们家小梦胃口挺大嘛……”

说完,那人也没在意,注意力从沈梦身上收回。一个模样清纯的女人到他身边坐下,女人捧着打火机给他点上烟,乖乖坐好。

刚开场而已,大多人举止规矩,绅士有礼,风度翩翩。

又有人调侃沈梦:“今晚老江坐那儿,小梦第一次见,有把握拿下他了?”这人指的是沈梦紧挨着的那个空位。

近几年沈梦很少做生意,无怪乎有些人不认识他,就比如说坐在那个空位的“老江”。

沈梦不咸不淡地点头,轻轻嗯了声,显然是提前了解过,奔着目的来的。

那人顿时乐了,“待会儿要是被下了面子可别哭。”

今晚的局,有来头的人很多,好不容易有这么多人凑一块,闻风而来想攀金枝抱大腿的自然也不少。

进来“助兴”的人,撇开那些娱乐圈小花不谈,光平时动动身就几百万入账的高级鸡也不少。男的也有,但数量不多,沈梦一来,就是这里面的极品。

在场上坐着的老总只喜欢玩男人的不多,大多都是喜欢玩女人或是男女通吃的。

成全与被成全间的权色交易。

有些人挤破脑袋进来,心甘情愿做菟丝花。

而世间人们对权利和金钱的追逐,大概是永远没有尽头的。

这片纸醉金迷,也许是社会常象。

气氛渐渐热起来。

除了江二爷,人都到齐了。

“老江说他今晚不来了。”说话的人收到刚发来的短信,吐出烟圈吱了一声。

这话刚落,在场有些人兴致缺缺。

虽说江二爷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圈子里不沾事的主儿,在他们这坑淤泥里,是株妥妥的白莲花,但今晚还是有不少人对他抱着希望。

万一呢?

万一就眼瞎看上了呢?

沈梦对江二爷展露出来的目的最为明显,然而现在人家却说不来了。

有人忍不住打趣:“小梦难得出来一回,别光顾着老江去啊,玩开点嘛……”

沈梦敷衍笑笑没说话。

牌局进行到一半,沈梦被灌了不少酒,他提出要到外面去透气,也没人拦着,随他去了。

沈梦直接乘电梯到天台。他一脚踏出去,望见天台边上有人,清癯高瘦,棉麻白衬衣笔挺西装裤,外面罩着件大衣,瘦白手指里捏着串深厚圆润的大木佛珠。

镜片后那双眼睛看过来,目光落在沈梦身上,轻轻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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