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对我好，对我好，

好到无路可退

为何要退？

睡之前，肖无风看了看对面房间空荡荡的一张床，忽然觉得心里也这样，空得厉害。林诺依没有带走自己的床单被褥之类的东西，大概是韩若晨那里都有吧。林诺依喜欢简洁明了的线条，所以一套的床单被套都是淡淡的天蓝色点缀了一点碎星的图案，像林诺依一样，恬淡着，就熨帖到了心里。翻一个身，再翻一个身，明天悠然要搬进来这里，要睡那张床么？他想起林诺依直直盯住自己的眼，对自己说，“跟悠然说一声，让她收拾东西明天搬进来吧，今天怕是来不及了。”她那样执拗地坚持地倔强地盯住了自己的眼睛，一直看到了自己的心底似的清明，肖无风忽然有些明了，林诺依她，是不是什么都知道，是不是什么都明了，是不是在逼迫着自己快刀乱麻，一次彻底。没有理清楚的，也许再也理不清楚的，原来是肖无风自己。他于是在林诺依的逼视下，一个键一个键地编辑一条短信，在林诺依的逼视下，颤抖着拇指，按下了发送，他说，“悠然，我的室友搬走了，你方便的时候搬进来吧。”然后他觉得林诺依全身绷紧的气氛骤然放松，似乎堪堪地松了一口气。翻一个身，对视上照片里悠然的笑容，忽然觉得心烦气闷，伸手“啪”地一声，将相框拍倒，想想，又立起来放好。翻一个身，肖无风“蹭”地坐起来，把被子团一团扔到身边，站起身来，跑到林诺依的房间，用林诺依的被子将自己团团地包住，沐浴露的味道，皂角的味道，还有，林诺依的味道……快要陷入梦乡的时候，肖无风忽然想起，啊，没有定闹钟。然后赌气，定了闹钟有什么用，反正也要人叫才能起。没人叫我起床了，没人叫我起床了，没人叫我起床了，我就要天天迟到！这样想着，肖无风却伸手把手机开机，放到了枕头边上。肖无风的面容陷在阴影里，隐约的一行泪，滑过了眼角。

林诺依不记得自己昨天晚上是怎么睡着，只记得在宽敞的卧室，宽敞的高床暖枕上翻来覆去之际，韩若晨端了一杯热牛奶进房，然后林诺依很不应景地想，韩若晨笑一笑，做个鬼脸，外面的人就要瞪大了眼，要是被他们看到韩若晨这身哈姆太郎的睡衣，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韩若晨显然敏锐地察觉到了林诺依集中在自己睡衣上的视线，不自然地清清嗓子，递过去牛奶，“怕你认床睡不着，喝杯牛奶吧，我陪你聊聊？”林诺依坐起身，双手握住了牛奶杯，一股暖意从指尖传到了心底，林诺依记得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记得自己跟他说了很多肖无风的糗事，记得自己跟他说了很多沈百草霸道的事迹，记得似乎一直是自己在说，韩若晨微笑着倾听，听得很认真的神情，记得自己最后好像在担心，没有自己，肖无风上班该迟到了……

“啊，他该迟到了！”林诺依一个激灵，终于从混沌中清醒，第一眼看往床头的闹钟，居然直直地指向了9点，不信，揉揉眼再看一次，居然真的9点！林诺依这么些日子第一次睡到自然醒，第一次睡到这样晚，完了，肖无风8点半上班，即使现在打电话过去叫醒他，也已经太晚。林诺依颓然地又倒回了被子里，有些懊恼自己，懊恼自己还想着要叫他起床，又懊恼自己不能按时叫他起床，最后懊恼自己多管闲事，以后自有赵悠然管理这些琐事的吧，迟到，也就这么一天而已。赵悠然，她能做好么？她知道肖无风爱吃什么么？知道他那些龟毛的小毛病，小习惯么？知道怎么把他拖起来么？……林诺依甩甩头，不知道又怎么样？日子久了，自然就妥帖，自然就迁就，自然就能找到相处之道。更何况，在自己不知道的过去里，他们那样甜蜜，那样美好。

很久没有这样的日子了，每天赶死赶活地赶着工，托若晨的福，10点才开始营业的工作室，丰厚的薪酬，让林诺依以后都可以睡懒觉，不用打那样多的散工。韩若晨，好人韩若晨，林诺依却没有去探究，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也没有探究，为什么自己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样的好？

林诺依很久没有这样赖在床上睁着眼睛胡思乱想，最后一阵醇香的咖啡味道让她的神志恢复了清明，循着咖啡香味走出去，林诺依看到在客厅一角的开放式厨房里，韩若晨围着哈姆太郎的可爱围裙，正在准备着早餐，晨光斜斜地洒在韩若晨颀长削瘦的身形上，成就了温馨的景致，然后韩若晨似乎听到了声音，微微地回过了头，对她微笑，“你醒了，正要叫你呢，洗漱去吧，马上早餐就好。”

被晨光镀上了一曾金边的微笑，倾城的美好，让林诺依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喁喁答应着，有旋律忽然回响在脑海，“还想每天用咖啡香，不让你赖床……”

韩若晨煮咖啡的技术好的没话说，让原本对咖啡没什么喜好的林诺依，第一天就深深贪上了香醇的味道，要倒第三杯之际，被韩若晨死死地摁住，韩若晨有些无奈，“你当这能喝着好玩？拿来提神而已。”

“可是光拿来提神糟蹋了这味道。”林诺依也不清楚为什么就在韩若晨面前这样理直气壮，这样蛮横霸道，有一种奇异的平等感，明明自己是员工，他是老板。林诺依也没有想为什么韩若晨就在林诺依面前这么温柔熨帖，这么任人宰割，明明骄傲冷漠，跋扈无双。也许因为他寂寞，他没朋友，因为他缺人欺负，因为两人在造型和观点上出奇的默契和欣赏感？林诺依这么想。

韩若晨最后只好无奈地摇头，“我每天都会煮的，每天最多喝两杯好不好？早上一杯，下午一杯，够不够？”

“好吧，你上次在百草家做的韩国料理，我馋了很久……”

“今天的晚饭就吃，好不好？”

“好！”看林诺依笑得天真，笑得良善，笑得唇角却暗藏牵挂和忧伤，韩若晨的心底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端起吃净的空盘走向厨房，“依依，今天早上我起来就给肖无风打了电话，叫了他起床。所以——”

林诺依有些怔愣地看向了韩若晨的背影，错觉么？似乎有些萧条。

韩若晨却没有了下文，打开了水龙头，开始洗碗。所以，放心吧，依依，他不会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