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妈觉得我傻了，送去医院，医生说是头部受到重创，昏迷过度后导致的失忆，是那种完全性的失忆，要从孩子教起，教我吃饭，教我睡觉，教我大小便。
我是十岁才上的学，个头比其它人都高出一头了，可就是学起来特别费劲，我总是觉得有很多事都需要别人教我，可别人不教我。
那段时间家里挺温馨的，我爸常在家，他不像其它大人那样去田里地里干活，他每天就是在家打电话，那时候有大哥大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我爸那时候就有。
他也不和其它人一样喜欢在外面显摆，比如沙雯他爸，还有小毛驴，区主任他们。那时候我最不缺的应该是吃的，吃的特别好，几乎全家对肉都有些腻了，因为总是吃不完，水果罐头，牛奶糖，芙蓉糕，几乎每次都是我妈不让我和弟弟吃了才作罢，不是小气，因为我们实在是吃的表情痛苦又意犹未尽。
那时候为了一块冰糖打架的人大有人在，可我和弟弟没有，唯一的一次是我们两争一块巧克力，我把卢海打了，我爸又揍了他一顿。可能我爸是那种本质上有点怜香惜玉的品质，就这件事上，其实应该是我的不对。
因为失忆了四年，其实比我小三岁的弟弟其实比我懂的多，比如玩一个变形金刚汽车，他就能人形态和车形态自由切换，而我就切换不了。
我后来也就承认我自己笨了。所以当我第一次看见城转动魔方的时候，我就主动让他教我，他说转魔方和笨不笨没关系，主要是记忆力，可他还是教了我差不多一个月，我才转对了一次，我问他学了多久会的，他说没多久，一个小时左右吧！他在网上看了转魔方的视频，两三遍后他就会了，而会了以后他基本就只是用它来打发时间了，并不觉得这样就是比别人聪明。于是我特别崇拜他。
我和同龄的孩子玩不到一块儿去，她们也不乐意带我玩，因为我那时候总是她们的拖累，我甚至傻到会把过家家的假食物吃掉，闹肚子，我妈一问，就去把她们骂了一顿，从那以后她们就不理我，我去找她们玩，她们就故意躲着我。
我和比我小三四岁的弟弟妹妹们一起玩，她们又都嫌弃我长得太高了，只能演妈妈，又因为跳线筋的时候，我拉线她们总是吃亏，她们拉线我总占便宜，骑木马的时候，我把一个小妹妹骑倒了，这次是她妈来我家把我骂了一顿。我记得她当时是这么说的：你都这么大了，香香能经得起你那样杵她吗？你该去和大一点的人玩，我再看见你和我家香香一起玩，我就打你…
后来我就没有了童年，上学没朋友，放学了就待在家里吃牛奶糖。后来我在和城在超市买火锅底料的时候，买了一包牛奶糖，好多年没见那个牌子了“儒牛”牌的，城戏说看到这种糖就牙疼，可他还是吃了很多。他的牙特别不好，他和我说是小时候吃红糖给吃的，当时糖厂欠他爸他们单位钱，还不起钱，所以他爸有一段时间去领工资，却搬回家好几箱红糖。我来月经，他给我调红糖水，我说让他喝一口，他说再也不吃红糖了。
其实我的牙更不好，小学的时候我就因为这件事特别自卑，我让我妈去给我镶假牙，我妈宽慰我说还能长出来，我将信将疑的拖着，每天起床都以为会再长出来，可惜没有。
后来他们也承认我的牙确实长不出来了，准备带我去做假牙的时候，警察来我家了。我爸被他们带走了，我妈其实是从犯，但我爸说和我妈没关系，我妈不知情，于是我妈没被抓。
我爸的骨灰是区主任给送来的，从此我家多了一个瓷坛子，少了一口人。祭拜没多久后，我妈就把我爸给埋了，特别简单，除了坟头有几块像样的石头以外，几乎就是一堆土，甚至远不如他为我干爹陈豆苗修的那个矮坟堆。
过了半年后，我又跟我妈说了我的牙的事，现在几乎全是蛀牙，坏了好几颗，隔三差五疼得我哭天喊地。我妈打我了，她拿根细木条打我，把我打得在地上打滚，她没有要停的意思，弟弟哭着给他跪下了，她才住手。
牙疼让我看不进去书，做不了作业，其实我自认为我已经很努力了，可就是不行，我的学习一团糟，简直没有比这更糟的了，那几个上课捣蛋，放学掏鸟蛋的问题同学都比我强不少，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笨那个人。
同学和家乡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即便还有几个老人对我和弟弟表现出一点友好的同情，但都变了。
我妈没办法，我爸死后他什么也不会做，他能做什么呢？种田种地可以吃饭，但没钱不行，钱对我家来说太重要了。弟弟和我在上学，连新校服都买不起，她连卫生巾都必须洗干净以后晒干了再用反面一次。
她进城打工，我和弟弟中午在学校吃一顿，下午回来自己煮。
初二那年我就不想读了，我们班有个女同学，和我小学时就是一个班的，她当时弄坏了我的卷笔刀，我爸给我和我弟每人买了一个，他说是从昆明带来的，他在汽车站等车，看到了，就买回来给我们，我特别珍惜。
她借去削铅笔皮，粗野的转动手柄，虽然最后我弟弟帮我修好了，但拆卸和组装后变得特别难看，一用的时候塑料就张开一个嘴，我特别生气，当时就用很难听的话骂了她。
后来我爸死了，我家彻底玩了，冬天她穿着运动鞋，我穿着一双我妈早些年穿剩下的皮凉鞋，脚冻得失去知觉，并且还起冻疮，我们语文老师给我擦冻疮膏，可还是很疼。
课间操，在出教室的时候，她一脚就把我我的脚趾头给踩破了，我哭着蹲下去用手捂着，她转过头“哼”了一声，连道歉的话都没说一句，第二天我就没去学校，过了一星期，给我图冻疮膏的老师来我家找我，看到我在门边剥蚕豆，我一下子就哭了，她安慰我，劝我回去，我就又回去了。
我妈在工地上给人家打杂，包工头是刚从派出所放出来不到一年的一个大汉。他吸毒，他甚至说和我爸关系很好，对我爸的遭遇特别同情，干活时也特别照顾我妈，只让她干扫地和冲地的轻活。
后来有一次他喝了酒还是吸了毒，说让我妈她去拿材料，我妈就上了他的小卡车，她把卡车开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就动起手来，我妈当然也就没有反抗，我爸死了，她和我们都还要活着。
她本以为那只不过是一次偷情，可后来就不对了，她总是逼迫我妈那样做，还说叫我妈滚，我妈就只能忍着。
工地上的人来自五湖四海，有的一年才回一趟家，自然每个人都如饥似渴。于是有个四川人喝醉后就和包工头说：外面去找小姐才两百，我给你五百，你让她来陪我一晚上。
包工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妈当然不干，于是包工头就用很难听的话骂她，说她是婊子，说她装清高，难道还想替我死鬼老爸守一辈子活寡。
我妈不答应能怎么办呢？她还能怎么办？包工头说会分给她钱，她也拿到了一点钱，可大部分都被包工头拿去吸毒了。
后来有天她在二楼扫地，进来一个工地上刷油漆的人，那个人寒暄几句后就直接问我妈做不做了，我妈说不做，一个劲的往后退，她紧逼不舍，我妈就从二楼的安全架上掉下来了。下面是一堆刚拉到工地上的生石灰，她眼睛瞎了，伴随着脸部烧伤。工地负责人和包工头都劝他不要报警，说这会影响她的声誉，如果报警，我和卢海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于是在收下那个油漆工三万块钱后，我妈就瞎了，成天只能躺在床上。
可三万块钱能干什么呢？她吃药都紧张，我就没回学校了，在家照顾她，我们班主任和给我擦冻疮膏的老师来我家，看见我妈，义务性的说了几句，然后就走了。
一个我爸还在的时候常来走动的叔叔来我家看我妈？他拿着一些补品之类，然后他说这样不是办法，卢海还要上学，我不能总是在家待着，我必须出去打工赚钱，养活我妈和弟弟。弟弟晚上做好饭，我妈第二天早上可以吃冷淡，就放在他的床边，她摸索着倒一点热水烫一下就可以吃。
我妈觉得她说的对，于是就把我托付给了他，他就把我带到了深圳，在餐馆给人打杂，未满十八岁，老板不敢要，我叔就说工资可以少点，于是老板就收下我了。我记得当时我一个月的工资是一千五百块，吃住都在店里，可我没衣服穿，可老板和同事都说我应该去补牙。
我几乎不花一分钱，可我没钱汇给家里，我给卢海写信，信封里塞了三百块钱，那是我唯一的钱了，真的没有一点了。
我和城就是在那个牙诊所认识的，特别小也特别简单的一个小诊所，收费却特别贵，那些大一点的诊所，我直接不敢进去问价钱，因为只要一走近，门口的迎宾小姐就漏出洁白好看的牙齿对人热情的推荐起来，我不敢去，直觉就特别贵。
不知为什么，小诊所的人很多，大诊所的人却较冷清。
我和城这就叫命中注定，起码我是这样以为的，我和他约的是同一个牙科大夫。而那个牙科大夫在电话里说他很忙，很多人排队。
我进去的时候城坐在休息区玩魔方，玻璃桌上放着一杯水，有个穿得像护士的女孩子热情的招呼我先到休息区休息一下，说大夫很忙，要我稍等片刻。然后给我也倒了一纸杯水。
我和他同命，都是九一年的人，可他看上去有点显老。戴着黑框眼镜，有一星半点的书生气，单纯中又透着老成。
他把魔方转整齐又打乱，又转整齐，然后就掏出一根烟来抽了，他把烟灰弹在纸杯里，烟灰掉在水里有“滋滋”的声音，这时纸杯里已经有四五个烟头了。
刚才给我们倒水的小姐过来，问我要不要看杂志，其实不过是一本纸质特别好的假牙和价格广告。
城问他：请问还要等多久？我是请假来的，来了又做不了，这都十二点半了，我要知道这么晚，请半天假不就好了吗？
服务小姐很歉意的说：很快，下一个就到你了。
然后城又说：到我了，现在又来一个，万一待会又来一个呢？你们不能这么做生意吧！再做不了，今天我就退押金。
服务小姐说：真不好意思，您再等等嘛！帅哥…
听到人叫他帅哥，他就含糊这说：好吧好吧，给我再倒杯水可以吧！
服务小姐就走了。
其实我知道城不会退押金的，因为我看得出，他的情况和我差不多，上一次来已经做过一次前期了，就是把坏掉的牙洗干净，用一种特别不好闻甚至很臭的材料塞着，有点像软塑料泥，他刚才抽烟时我看见了，和我的一样。
然后他问我：你约的几点？
我说：两点半。
然后他说：哼，我约的十点，和你一样傻逼，八点半就赶过来了，估计两点半的那个是我，你要六点半以后了。
我抿着嘴笑笑，不说话。
他又小声说：你交了多少钱了？要是教的少，赶紧走，不要了，这种诊所就是骗钱的，我都交四千八了，这是第四次了，来四回，等了三回，操…
我不知道怎么的，就特坦诚的说：我第一次来，就交了两百定金。
然后他说：都这样，刚开始是不贵。他是不是还跟你说，最后搞好不超过两千块？
我说：可能我的更严重吧！我是包好的那种，三千块全包。
他一下子就冷笑了：吹什么牛逼呢？三千块全包，那他这能挤成公交车了。我在网上看过了，像我这样做八颗的，最少要七千左右，还是最便宜的那种了。
我就说：可我只有三千块钱。说着我就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他说：我连三千都没有，都是和朋友借和家里要的。
我不知当时为什么要那样说，可能我就是傻吧！我说：可我在深圳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家里我也一分钱要不到。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继续转动他手上的魔方。
我特别紧张，有点害怕，我特别害怕医生从里面走出来，因为我真的再多一点的钱也没有了。
城说：总会有办法的。
我就说：或许你有，我没有。
他后来说当时感觉我特别无助，她特别想帮我，可他没钱，他欠着一屁股账呢。
我说：你真厉害，会玩这个。
他笑笑说：一点也不难，掌握了方法很简单的。我一般做公交都会带魔方，这样就可以很快到目的地。说的高深莫测点这叫行为艺术，说的通俗易懂点这叫装逼。
我当时对他的话其实半懂不懂，也是和他在一起后我才知道什么叫行为艺术的。
两点左右牙医出来了，他一边洗手一边说：老顾客了，来重新小修一下，靓仔，不好意思。
城很勉强的笑着。
医生坐在一边吃快餐，问我们吃了没，城说他不吃，叫老板快吃。然后他就吸烟。
城烟瘾特别大，几乎每完成一件小事他都要抽烟庆祝一下。他上厕所是必须抽烟的，睡觉前也必须抽，睡醒后也必须抽，吃完饭后也必须抽，他热了抽，他冷了抽，他肚子饿抽，他上班累更抽，打游戏时抽的最猛，一局游戏结束，必须点上一支。当他想到云阮的时候抽，当他家里人数落他他烦了后抽。
他一天能抽一包半，如果在网吧包天打游戏能抽三包，抽到嗓子冒烟，嘴唇开裂，就喝水，喝饮料，他特别能喝饮料，虽然他说最喜欢喝的是牛奶，可他买最多的是红牛和柠檬茶，但那两样东西根本不解渴，于是他就越喝越多。
大夫吃好饭，正好是两点半，叫他。
他说：两点半是这位美女的时间，她先做吧！
我当时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好像有一百种感觉瞬间击中了我全身，脑子里全部是《犬夜叉》中鬼蜘蛛召唤妖怪来吃他的画面。
他是第一个叫我美女的人，真的，在家老师和同学都叫我名字，店里他们叫我靓妹，小妹，客人叫我服务员。从来没人说过我是美女，从来没有，原因当然是我不美，我长的一点也不出众，如果非要描述，有点像黄日华版本的《天龙八部》里的马夫人，脸有点圆，所以看上去下巴特别尖。在餐厅工作才三个月，胖了许多，因为吃的都特别好也特别饱。
我害羞的说：你先来的，你先吧！
他说：反正老板今天已经耍了我，我认了，再把你也耍了，他就要背我们两个人的过失了。这个念力背多了也受罪，是不是老板。
老板是那种特扣钱但特爱说笑的人，看来城来的这几次，他们聊得挺熟了。只是笑笑说：还是先做你的吧！你的后期了，不复杂，她的第一次，要差不多三个半小时呢。
接下来城说的这些话，可能是我改动过的，因为他在我心里没有办法不完美，他说：我说老板，我好不容易孔融让梨一回，君子好成人之美，况且是成美女之美，你就不能让我装一回君子过一把瘾，滴水之恩，就不要谢了。
说完他就笑了，我觉得那并不是笑话，真的，我特紧张也特高兴，后来他说他喜欢冷笑话，冷笑话就是那种慢慢品味后才会让人笑到捧腹的笑话，觉不出味来的人就不会笑，觉出位来的人才会笑，有品味没品格的人会笑，比如我，没品味也没品格的人直接听不懂，比如老板，有品味又有品格的人会讨厌冷笑话，比如那些虚伪的君子和淑女。
当时我就说了，我喜欢冷笑话。可我毕竟是不喜欢冷笑话的，因为我一点品味也没有。
我做好牙以后，他面前的纸杯已经插满了烟头，我像个刚从急救病房走出来的人，因为一边做的时候医生就跟我说了许多情况，目的也很明确，无非就是我的情况很不乐观，蛀牙很多，局部牙龈萎缩，牙根发炎等。说要治疗早好，还拿口腔溃疡吓唬我。结果当然是和城说的一样，就是加钱加钱，给你擦一点酒精消毒，这样就算治疗了，真的，特别害怕，好像世界在坍塌，完全没有明天可以供我活下去。
我还没来得及说声谢，城就躺在我刚走下来的那张手术床了。
城一天没吃东西了，肯定饿了，看上去就很疲倦。并且医生说了，最好不要吃一些容易附着在牙齿上面的食物，我早上是喝粥，不知道他早上吃了什么？
我想每个女孩都那样，傻的可怜又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卑微的可怜。
我摸着口袋里交剩下了的二十多块钱，看着和我差不多大的男男女女坐在麦当劳或者永和豆浆的橱窗里，特别失落，就特别也想和城进去里面做一会儿，可惜我只有二十块钱了。我连手机都没有，留在牙诊所的电话是店里前台的电话，我甚至没有做过电动车，看着其它女孩子坐在男孩子电动车后面，我就特别难过。
我最后还是走回牙诊所了，没敢进去，怕被前台看手机的那位小姐看见，怕被牙科医生看见，最怕被城看见，从玻璃窗里看见他的腿了，他的头被一个手术灯挡着，我看不见，也不敢去看，仿佛看一眼，我就会死的。
我去路对面买了两瓶矿泉水，路灯亮了，街灯也亮了，我特别焦虑，怕公交车末班车不等我了，怕我回不去了…
城总算出来了，他走到门口，第一件事当然是点烟，然后他就开始走，我慢慢跟在后面，心里想着，傻瓜，笨蛋，你回头呀！你回头就会看到我，我就在你身后，只要你回头，我就把水递给你，我就做你女朋友…
城当然没有回头，他急匆匆的去了公交站台，我加快脚步，准备假装在公交车站遇见他，可就差那么大约十米的距离，一张公交车驶来，他钻进去，我立马就停住了，我双手拄着膝盖，底下了头。
我知道深圳公交车的可怕之处，尽管我们在同一个城市，可一但错过一张公交车，那就意味着迷路在人海，那就是一生也不会再见了。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可能是我的幻觉。
一个影子朝我走近，我低着头，只看见那双鞋，就是城刚才穿的那双，裤子也是，当然人也是那个人。
他说他在上车的一瞬间就看见我了，于是他假装上错了车，就又从后门下车了。
我当时就像被雷击中了似的，从头皮到脚趾都在过电，然后我就哭着撞进他的怀里去了。
也许是见得太多了，在深圳街头，拥抱简直就是小意思，接吻也不会引起路人的注意，每个人都在忙碌，就像蚂蚁一样，没时间看旁边的两只蜗牛。
城说他肚子好饿，他连早餐都还没吃，是真的，他经常这样，饮食完全没有规律，睡眠也一样，他说饭饱神虚，他喜欢饿着肚子做白日梦，因为酒足饭饱思淫欲，那对他来说太奢侈了，他说早死三年何足睡，他有失眠症，他说好几年了，有时候睡得着，有时候睡不着就躺着，想东西，最常幻象的就是云阮对他回心转意。
于是我们去吃桂林米粉，他跟我说他们云南的过桥米线有多香，说的特别详细，因为他以前就做过送餐员，送过桥米线，他把它戏称成那个给老公送米线的贤惠妻子。
我才知道原来过桥米线还有这样一个美好的故事，说明末清初，蒙自有个书生在一个清静的湖边读书，贤惠的妻子每日给他送饭，可送到后饭菜都凉了，妻子不忍心让丈夫吃冷饭就琢磨钻研保温的办法。
有天给丈夫送鸡汤米线，走到桥边发现时辰尚早，就在桥檐上睡过去了，醒来后已经日薄西山，遂复去送。以外要挨骂，不料丈夫吃后大赞味美。原因是鸡汤上面的热油封住了热气，里面的火腿和蔬菜都入味了，后来书生高中状元，于是便有了过桥米线这一说。
他说：现在天底下再也没有心甘情愿给老公送饭的女人了。
我说：瞎说，我就愿意。
他说：给谁送？
我说：水你都喝了，你说给谁送。
当天晚上他送我回店里，在公交车上他拿出一个录音笔，把另一只耳机塞进我的耳朵里，是那首特别老的歌，阿杜唱的《你就像个小孩》。我紧紧的揪着他的骆驼外套，那种感觉，真的，突然觉得深圳是最美的城市，灯火阑珊，夜空璀璨。
在我们宿舍的小区门口，我说再不走就没车了，他说不要紧，打摩的回去。
于是我们就在南油公园的石条子上聊了足足一晚上。和他聊天我只有听的份，他说他的经历太多太曲折，一个晚上根本说不完，因为他总是讲的特别细，说着说着就有抽烟，然后陷入很深很深的回忆中去了。
我没说我爸的事，我说他是病死的，我把我妈的事说了一点给她听，他听得特别仔细，他不会打断别人说话，别人如果打断了他的述说，他就一个字也不会再往下说了，并且那个人再说什么，他都不会再听了。
他去买烟，给我带了一瓶益生菌饮料，我第一次喝这种饮料，往后就爱上了那种饮料。买烟时他跟老板借了笔和纸，给我留了他的电话和住址。
我一夜没睡着，就是睡不着，闭上眼是他，睁开眼还是…
第二天早上我就给她打电话了，用的是一个同事的手机，我说：你干嘛呢？
他说：上班呗，难道是补牙吗？
我学着电视剧里那些女孩的样子说：讨厌。
然后他就学我说：讨厌。
我问他几点下班，他说想几班就下五点半，不想加班就三点半。
他问我几点下班，我告诉他说：一天短班上八个小时中午两点下，第二天长班上十个小时晚上八点下。
由于昨天我请假，所以今天要上长班。
他说他来等我下班，其实我本意上是想让他来的，可又觉得太辛苦了，就说：你明天来吧！又或者直接去牙诊所等我，因为明天下午我还得去。
第二天我去牙诊所，他还在加班，我不好意思借电话打给他。一直到六点了他还没来，于是我到处找公用电话，但公用电话老的看上去像一台废弃的机器，我按了半天还是打不出去，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用这个东西还需要一张电话卡。
我去买烟的地方问，人家说没有，我去超市问，人家说没有，我走进一家诺基亚手机专卖店，导购小生斜披着红绸带很热情，我解释了能有三分钟他才搞清楚我要买电话卡而不是办手机卡。
可能是他和我这个乡下丫头实在难以沟通，指着中国移动四个字说，这个是不用线的，手机，你说的那个是用线的，电话，要去中国电信才有。
我无知的又说了一句：可我男朋友用的也是手机。
他可能是奔溃了吧！后来一个比我大一点的女的走过来说：别闹了，我借给你打吧！
拨通电话的时候，城特别生气，因为他去了牙诊所，找不到我，他给我同事打电话，我同事说我不在。
他可能是觉得我死了吧！特别着急。我就说了我的位置，没一会儿，他就做着摩的过来了。
我看到他，就像见到了救星，我们走在小街上，她问我喜不喜欢花，我说不要花，太贵了，又太不实惠。于是他就带我去吃了一碗麻辣烫，给我叫了好多肉，他则拿来一罐百威啤酒。
他没吃几口就不吃了，肉都没吃完，就开始喝那灌啤酒。我问他是不是不好吃，他说是特别不好吃，叫我也别吃了，我说挺好吃的，他拿着啤酒就来拉我的手，我还抢着喝了口汤，他笑了，就像他又听到一个特别好笑的冷笑话一样。
他去买单，我看见他的钱包里其实并没有很多钱。
他就又抽烟，我说：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他就看着我说：我们为什么喝酒？
我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就说：不知道。
他说：因为它难喝嘛？然后又喝了一口。
我说：有多难喝，我喝喝看。
说着就去掰他的手，他也就给我喝了一口，我说：是挺难喝的。
从那以后他抽烟我就再没有说过什么了。
他说等下个月工资一到账就给我买个手机，我说我不要，他说你不要可以呀！你不要我也要把我的手机扔掉，让你永远找不到我。
虽然知道他是在吓我，可我真的特害怕他消失了，这样我怀疑我会疯掉的。
我的牙补到一半就没钱了，诊所大夫说，还要继续补就先交钱。我说给我打个欠条，我一定还。
他说：你开什么玩笑，没钱找你男朋友要呀！
我于是就没去，城知道后特别难过，比我更难过，他说我的心情只有他能理解，我相信他是真的能理解。
那种牙齿被洗走一半的感觉，简直就是逼着人交他们不想交的钱。
第二天是周末，我们做餐饮的没有周末可言，轮休，可我的休息日都用完了，为了去做牙齿。
他走进我们店，假装不认识我，装得特别像，同事问他吃点什么，他叫了一盘炒河粉，我亲自端到他做的地方，也假装不认识他，但我的演技特别差，忍不住就笑了，由于我的穿帮使他也被迫穿帮了，他喂进嘴的河粉一下子就笑掉在桌上。
我突然发现，我可能有六年没这么开心的笑过了，上一次笑，还是我爸还活着的时候，他给我弟弟买了一条小狗，给我买了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鸟。
当天我就请假了，城心情起初很好
他带我去了另外一家牙诊所，收的钱比之前那家还要贵七百，我说回去那家做吧，他说：人家赚不到你前期的钱，多收一点很正常，人不能回头，你记住，一定不要让同一个人看见你的两次不堪。
我知道他说的很有道理，但还是问：为什么？
他说：一个人如果让别人看见了自己很多次不堪后，会麻木，这样一个人的尊严会被弱化，最后一定会变成一个不要脸的人。羞耻心，是男人的脊梁骨，是女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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