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终于肯承认自己每天都视作珍宝的破烂是假的了,他被人骗了。但就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善罢甘休自认倒霉的。于是在欠了一屁股赌债后,他便只好去骗别人去了,用的正是自己被骗的办法。
因为我和我妈的缘故,他和他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爷爷奶奶关系很紧张。我妈快要生我时奶奶把药拿错了,把本该是孕妇吃的安胎药拿成了我爷治疗白化病的药。
我妈说奶奶是成心的,她一直对她有成见。奶奶说自己是无辜的,明明她是文盲看不懂,母亲虽然怀孕却太矫情,虽说有孕在身,但老早就只会躺在床上指派人,还说生我爸和两个姑姑的时候,挺着大肚子照样挑柴挑水圈牲口。
我妈后来和我诉苦说,她是一边抢救自己一边生下的我,因为早产,手术后她就不能再生了。
我爷怪我不是男孩,因此也牵连着不待见起我爸。并且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全家就撺掇我爸把我妈休了,再找个能给他们家传宗接代的。
我也不知道我爸是不是就那么爱我妈,总之他没和我妈离婚,而是从我爷家搬出来自己盖了间不错的小瓦房。
这些年来我们一家三口和他们的关系都堪称紧张,为此两个姑妈和邻居就经常数落我爸的不孝,可他就是不和我妈离婚,又或者他清楚,要是连我妈也没了,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吧。
他最近又常和我爷我奶走动起来了,为此我妈这样和她吵道:真行呀你!当初他们好的时候把我们娘两怎么轰出来的你忘了啊?现在他们老了,才想起叫你去给他们养老送终,当初不是说“死活不要我们管”的吗?
我爸好言好语的说:再怎么说他们毕竟是我爹娘,这几年我没少被人说话,你就不能为我想想吗?
我妈瞬间就火大了,她一边扯我爸的领子,一边拍着他的手臂说:不为你想,不为你想我能跑去给人当仆人使唤,不为你想我能和你过到今天吗?你爱去认你亲爹我管不着,但用我赚来的钱就是不行,别说买电热毯,买一个碗,买一颗米都不行…
我爸和我爷我奶的关系缓和了许多,而他们对我的改观并不大,对我妈的态度依旧二十年如一日。他们偶尔会来我家,我奶就问我在学校有没有男同学喜欢我,我厌恶的说当然没有了。她就会失望的说:我有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怀着你姑妈了。
当时我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初中二年级学生,她就想要把我嫁出去。因为她觉得我爸和我妈之所以不离婚,从中作梗的人就是我,我也经常被他拿来做挡箭牌,如果我嫁做人妇,那样的话他们离婚就顺理成章了。她不过才六十出头,但腰已经弯得很厉害了,她眼睛里却永远有一股光彩在闪动,就像老鼠,她渴望有个孙子,一个带把的,而不是一个赔钱货。她就是这样说我的,但她对她的外孙女则不这样。
我爸从他爸那里抠到了点钱,据说足足三万块钱,在当时我们班主任老师的工资每月不过一千五百块,我妈给人煮饭才八百,可见其实我爷我奶这几年过得不赖。
我爸拿着钱走了,有人说他去广州倒卖橘子去了,有人又说他在东莞继续搞古董生意,而他告诉我和我妈的是他在乡下承包了一片香蕉林。
那时候我一个人住在家里,自然是吃学校食堂,周末就去我爷我奶家吃。受了委屈我就说要去县城找我妈,可委屈经常受,我却一次也没去过县城我妈上班的地方。
我奶在有一个周末的时候把我叫到厨房,她问我为什么总向着我妈,为什么就不听我爸的。
我还记得当时我的回答是:我妈对我好,我当然听她的了!
我奶突然很生气的说:你妈对你好,你别吃你奶煮的饭,别找你爷讨钱,别住在你爸家里。
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她也是女人,却伙同着所有男人只会在窝里横。虽然她看着泼辣,但却永远怕我爷,我爷也确实那样一个人,喜欢端着,他大多数时间都一言不发,但只要他说话,必定是恶毒的语言和让人不寒而栗的眼光,我如果那样被他看一眼,我怀疑我会立马疯掉的。白化病让他更显得有些扭曲和变态,他这几年不断的找偏方治他的病,他对自己的病很讨厌,就好像一条癞皮狗在其他狗面前一般,他总是让人觉得有气无力,又让人觉得散魂落魄。与他同龄的人基本都不再要强了,他们对小孩子也失去兴趣了,他们任命了,走路故意慢吞吞的,不断的感叹着落叶的飘零和房屋的陌生。
我爷和他们无话可说,和小他一辈的人就更不投机,他一心以为他的病能好,他还想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勾当,他唯一的爱好是看古版的电视剧,最钟爱的是《三国演义》。我对里面那些装束老土的老人素无好感,但谁都不敢违拗他。但《西游记》,《水浒传》,《燕子李三》,《少林寺》等这些电视剧逐渐退出了电视剧频道。当时最热门的《神雕侠侣》《射雕英雄传》《情深深雨蒙蒙》他就表现的很厌恶。
大表哥初中没读几天就和几个心高气傲的同学去江苏闯世界去了,他的同学陆陆续续回来,有的也风光过几天,有的也一事无成。
他一去就是六年,回来的时候身边带着个大肚子的女人,后来她就成了我表嫂。他给我爷,也就是他外公买了一个影碟机,当时影碟机正风靡一时,可我家和我爷家都没有。他又替我爷接好线路,又买了许多盘光碟给他,然后当然是从我爷那里借去了一笔钱。
我爷年轻的时候特能,生产队解散后他作为队长,以公谋私多分到了许多好处。地他分的又多又肥,田他分的又平又齐,甚至他还分到了牛和骡子这两样大牲口。
有次他和大表哥吹嘘他的光荣历史,我当时在我奶屋里缝一个小熊补丁在校服上。他无比骄傲的说:当初外公我辛亏分到的是母牛,我牵着母牛背着草走了三天两夜去到了开屏县,那里解放前有农场,生产队解散后地肯定不能荒着,铁定有牛。
表哥疑惑的问:那村里就没其它的牛吗?
我也坏笑着说:那时人多精明,不给点好处人家能让自家的公牛白使劲。必须是三担子干草,一箩筐包谷,一袋人都不舍得吃的新麦人家才干。并且生了牛犊要两家对半。
当时你七外公家倒也有一头公牛,可我知道,他家那头牛是个麻癞牛,牛好坏,看牛角就知道,况且你七外公当年诬赖过我私藏化肥,我和他有仇勒。
在开屏县,各家都把牛栓的死死的,我又没带着配种费,正好牛也饿了,我也饿了,便去河边放牛。
我都没发现,还是母牛先瞅见了河对岸的一头大公牛。它“哞”了一声就往小河边淌近,公牛就狂奔着跑向我们家母牛。
这时公牛的主人卷着库管拿着鞭子下河来就要来捣乱好事,你外公我一个外乡人,按理来说没那么大胆量,但当时你外公我真是没办法了,卷起库管提着鞭子也跑下了河。那人重重抽了我家的母牛一鞭子,母牛沿着河跑了,公牛追着上前,他待要去追公牛,我一鞭子抽在他后背嘴里骂到:“你个狗日的,牛干好事,关你**鸟事,你打老子家的牛,老子就打你。”。
他也算是个硬种,一鞭子回旋过来正好打在我脖颈这,看见没,这疤痕现在都没消呢。然后我和他就一人一鞭的打在对方身上,我背上这些疤,都是那时候留下的。
尽管我爷这样眉飞色舞的和表哥说着,但我还听已经过世了的七叔公说过另一个版本的同一件事。
生产队解散后,大牲口不得私有,必须交到县里畜牧局统一调配的,但勒令上交的时间略微宽容。作为生产大队长的我爷和记公分的七叔公就动了脑筋。他们把交牛的时间一拖再拖,因为几乎都是这种心思的人,畜牧局一时半会还处理不到我们这个偏僻的地方。我爷和七叔公本是商量好的,生下的牛犊一人一半。可后来我爷又打起了公家化肥的主意,那无疑是犯罪,七叔公不敢,我爷就一个人干。后来上交的化肥差了太多,来查七叔公做假账,他被抓去劳改了几个月,后来又把我爷抖露出来了,我爷也被抓去劳改了。出来后我他们就反目成仇了。
后来我爷又去恐吓七叔公,说要让牛在交上去前先怀上牛犊,七叔公对上次的事还心有余悸,更何况已经不想和我爷这样的人合作了,于是坚决不从。
后来我爷就牵着母牛去了开屏县,七八天后他一瘸一拐却很快活的回来了。七叔公后来听嫁到开屏县的四姨说。我爷去开屏后,大半夜的跑去人家牛棚里解牛绳,被当成小偷打了个半死,也就是在人们围殴
他的时候,圈里的公牛在熙熙攘攘的吵闹中,爬上了母牛的背。
我爷的发家史在小镇一直保持着非议,但他后来确实也折腾出了不小的动静。母牛在送还畜牧局前生下了两头小牛。然后便就有了第三第四第五头。农忙时人家来找他租牛,不但牛要喂好喂肥,还要给钱给米,他无疑成了一个现代地主。让他盖得起砖瓦房的是牛,成天放牛喂牛的自然是我奶和我的两个姑妈。
最风光的时候我爷当过牛贩子,在县城都算小有名气,后来拖拉机兴起了,他的牛生意开始一天不如一天,到后来他又和人低价收购了一块地搞修理厂,后来修理厂垮了,但房价一下子起来了,虽然他的威名已经很淡很淡了,但在很多人眼中,他一直是个有胆量也有野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