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就有人偷偷摸摸的议论起我妈了,我奶听了后几乎要气死过去。
她确实很久没回家了,我并不想她,也不想我爸,我饭票吃完了就和我奶要,我奶虽然话说的刺耳,但还是要给我一点。但数额较大的书本费和学杂费,因该是找我爸要的,可惜他出去半年多了,我等着我妈回家和她要,可她来家越来越少。学校催老师,老师催学生,我摧谁呢?我实在不知道?如果还有别人?我也绝对不敢去和我爷说这件事的。
我爷那天!在院子里拿着把铁丝修鸡笼,对我为何星期二到来并没有兴趣。本以为是客人,等看见是我,一句话不说接着搞弄他的活。
我当时特别胆小,面对他我就更怕得不行,但我还是故作镇定的走近他身边,扭捏作态的说:爷,你修鸡笼呢?
他用钳子这里那里戳了戳,有点意外的转过头看着我,他没说话,而我的心几乎蹦到了嗓子眼,又不敢去和他对视。
他僵持片刻后说:没知道你要回来吃饭,收了,吃冷的吧!
我怯怯地说:这个学期的学杂费,我们班就我和卢海(我一个同学,他爸贩毒被枪毙了,他妈为了供他姐弟上学在工地打杂,眼睛被石灰咬瞎了。)没交了。
我爷眼睛转了转,疑惑的问我:是你妈叫你来要的?
我忙摆手说:不是不是,真不是,我妈最近都没回来过,我就是想先交上,等我妈回家后我再和她要了还你,不然老师每次上课都要先叫一遍我和卢海的名字,我特不想。
我爷继续弄他的鸡笼,淡淡地说:你妈她还有脸回来?哼,你先去吃饭。
可能我爷是那种特好面的人,虽然他和我不亲,但全镇的人都知道我是他孙女,我就是觉得他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才去交的钱,并不是他愿意替我解围。因为尽管我都十六岁了,她还是不直接把钱给我,而是跟着我一路去了学校,把钱亲自递给了老师,我觉得他这样做的目的是在告诉整个海川镇,我的学费是他交的,和我妈没一毛钱关系。
交了钱走进教室,感觉瞬间好了很多,只是我看见卢海看我的眼神很复杂,好像我成了叛徒,成了落井下石的人,成了迫害他的同谋公犯。面对他的时候,我居然很羞愧,也许吧!在他心中,我和他是战场上最后的两个拼死抵抗的战友,我并不是战死了,我是投敌了。现在战场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伫立在荒凉里,而对面黑云压城的大军中,又增添了一名昔日的好战友。我当初以为我能理解他的感受,但我到现在还是不能理解。
卢海也吃食堂,而他便是值周老师最后都睁只眼闭只眼的那个逃票惯犯。星期一,如果上星期值周老师在总结上一星期的训话时有别的大事发生,也就会考虑放他一马。比如抓到小偷呀!学生打架呀!破坏公物等。可如果上一周同学们都很听话,值周老师不好交差,显得自己无作为,就点他上台,他就会自觉的站到旗杆下去任人耻笑了。
卢海辍学两星期后又回来了,因为他姐姐知道他辍学后也从深圳回来了。总之他交了拖欠的学费,也不再被老师揪到旗杆下示众了。
那天我和同桌磨了好久她才答应把自行车借我两小时。我趁着午睡时间在公路边练骑,在小镇通往外面世界的岔路口,我看见了卢海和他姐姐,两个人在那里等车,她姐姐拖着行李箱,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新鞋。他姐姐比我也就大三两岁,小时候她常带着我们几个小女孩一起玩过家家。可后来她家就出事了,她就再没和我们一起玩了。
我念着童年的情谊,摇摇晃晃的骑着自行车靠近他们,我高兴的说:陈岩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来找我玩,这就要走吗?
卢海很不友好的瞥了我一眼,又把头转开了,陈岩姐倒是调整了一下面目表情,看来姐弟的别离正在深情的时候,被我打搅了。她挽了挽头发,我看见她耳朵上戴着好看的耳环,指甲染成粉色,特别好看。她冲我挤出一点微笑说:时间紧,还要赶回去上班,就没来得及去看你们,都还好吧!
我也尴尬的笑着说:都好呢,你在深圳好不好玩?等我毕业了去投靠你呀!
她不知怎么就躲闪起来,好像深圳对她来说是个有特别多含义的地方,她敷衍着说:你和阿海都要好好读书,去北京,去上海,别去深圳,那里没意思。
我没等到车来就一个人骑远了,后来一张宽大的金龙客车一声喇叭后从我身边飞过,我猜陈岩姐一定也在里面,但玻璃黑糊糊的,我什么也看不到。就在那一刻,我突然也想离开小镇,坐上这样气派的大巴车,拖着旅行箱,穿着高跟鞋,染着红指甲,涂着口红,戴着耳环,离开,到更远的地方去,离开,去看看风风雨雨,去流浪,去天涯海角。
终于我盼来了我妈,她终于回家了,并且她告诉我说她不干了,以后就在家照顾我。我心里真的高兴,我妈虽说打过我也时常骂我,但在这个世界上,对我而言似乎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她一个重要。
我感觉到我妈变了,在我看来她是往好的方向在变,她会在垃圾桶里套上塑料袋,她会把我脱在客厅的鞋提到门边鞋架上,她甚至还学会了化妆,果然去了城里长了见识,洋气了。我每天早上起床上学都要去镜子边偷她的化妆品用一点,照着盒子上的使用方法试验一遍才过瘾。
接着我就被老师骂了,我回到家又被我妈骂了。我倔强的和我妈讨价还价说:你都这么老了都能用,我还这么年轻为什么就不能?
我妈当时就打我了,我就是这么笨,一直也想不通我妈为什么打我,并且那次她像是在发泄一样的打我。虽然她打我从来都没下过狠手,可那次她打我耳光了,我备受屈辱,难道她会预见我以后会步她的后尘,我以后会去做个妓女。反正她就是好像知道我去当了妓女一样的打我。
我哭着骂着去了学校,趴在课桌上就是整个下午,老师叫我名字,看见我脸上的抓痕和淤青后就什么也不说了。
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我居然特别想离家出走,为此我还去问卢海她姐姐的电话和住址,可卢海对所有人都抱有敌意,不准问他爸的事,不准问他妈的事,不准问她姐的事。
我不回家,吃饭就成了大问题,我本来想去我奶家的,但我就是不想接近任何跟我有血缘的人。于是我便去求卢海,让他教我如何逃单。
其实方法很简单,就是打饭的时候挤前挤后密密麻麻的挤拢一堆,制造哄抢气愤,然后趁老师不备,多要点饭,然后把饭倒一半在别人碗里,然后就直接挤进围栏通道里去打菜。
我可怜巴巴的对卢海说:我早上就一口没吃,你就帮我这一回吧!
现在想想,毕业时卢海对我说的那句话,其实挺感动的。
卢海孤独又不合群,因此从来没有女孩和他说半句与学习无关的话,对我可怜兮兮的央求自然是面红耳赤,害羞的不行,为了结束这种害羞他只好说:我把我的饭票给你,你自己去吃吧!
从来卢海都是老师口中的困难学生,我当时还没现在这么坏,于是坚决不同意。事实上他基本上除了买饭票不花一分钱的人,居然有了给人一张饭票这样阔绰的想法,看来真是被我逼急了。
可能是卢海第一次和女生这么近的距离接触吧!我紧紧地贴着她的背向食堂进发,感觉得到他的惶恐不安,我小声提醒他说:别紧张呀!东张西望的干嘛?做贼心虚呀!
他战战兢兢的说:你别说话,你退后点,我…我不习惯…
老实说我也有点害怕,但我早就想好了,卢海是惯犯,就算抓到了,也一定是他去站旗杆,反正他已经驾轻就熟了,问题不大,小事一桩。
他顺利的拍到了窗口,递进去票,副校长的老婆,见是他,又把勺子咬深了三分,依旧还是那句她百说不厌的话:够不够?
卢海这个大笨蛋,简直就是“无牙偏爱吃嫩肉。”有做贼的胆,没做贼的心思。他羞愧难当但又难以启齿的表情就算是回答了,副校长的老婆就会意的又舀了小半勺加在他碗里。他这才面露羞愧和感激的从窗口上把手给移开。
这时候我自作聪明的说了句:别挤呀!你们别挤呀!
接着就做出一个被人挤出排队窗口的可怜小女孩装,大有愤愤不平想要发作的样子。就在这一瞬间,我意识到手里的洋碗一下子就沉甸甸的装了半碗饭,最后一丝的胆怯也荡然无存了,弯着腰美滋滋的跟在卢海背后。接着便畅通无阻的打了菜,那天那顿饭真好吃呀!素菜是我喜欢的茄子条煮土豆片,荤菜是水笋炒肉丝,更有一锅煮得极浓的芋头汤。
当时的老师不知道是仁慈还是恶毒,当时并不揭穿你的恶行,他们并不需要人赃俱获,他们只需要在笔记本上轻轻写几笔,一业业的罪行都会在下周一的升旗仪式上被公诸于世。
当夜我胆战心惊的准备溜进我的房间,但一个陌生女人的咒骂和我妈委屈的哭声让我意识到,可能灾难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