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是将军,为国效命,杀敌万千,沙场上百战百胜,却败给儿女情长。一位是未来的天子,向往自由,自以为远离了明争暗斗,却还是没躲过算计。
两人从未掩盖过他们的关系,刚开始还有人说三道四,后来见两人和善,经常帮村民的忙,不好说什么,渐渐能接受了。
一队人浩浩荡荡,来时说的好听,去时连具尸体都不带走。村民记着两人的恩,找了块好地,好生安葬了他们。立了碑,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也不知道遇上这种情况该怎么写,找来村上最有学问的人,题了七个字——上穷碧落下黄泉。坟头边,是新栽的几株低矮的桃树苗。
智叟上了两柱香,又在碑前放了两壶酒,不知道对他们说什么恰当,于是沉默不语,木桩子一样站到黄昏,才离开。
愚公成亲当天,智叟没到场,据说是摔了腿。到底是摔断了胳膊还是磕到了头,愚公没多计较。他知道是他不想来。愚公的新娘,是隔壁的云林庄的,叫阿兰,听说是个美人。两人之前没见过,轿子抬到门口走下来,一身红衣,顶着红盖头,也看不出是怎样个美。牵着阿兰在大堂拜了三拜,敬酒回来入了洞房,掀开头盖,也喝了交杯酒。没有犹豫,他知道他没有退路了。
高山的那边情情爱爱正深处,河岸的这头一人寂寂独处。智叟坐在窗前,举头望月,与六十多年后寂落的背影重叠在一起。伴随着年老而来的,是视力的衰退。烛光渐渐微弱,昏黄的光被智叟挡去一部分,在泥墙上留下了一个无力的影子。其实他已经看不太清月光下的山了,远方山脚下的小屋,透过他浑浊的眼珠,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往一处盯久了,眼睛便发酸,常常是一闭眼再一睁眼,眼前的景物就全模糊了。他也因此经常糊涂,问自己到底是因为眼睛累了,还是回想起往事了。
六十多年,外面换了五任皇帝,现今的天下,早不是六十年前那家人家的了。埋葬那前朝太子与落魄将军的地方,如今成了一片桃林。在桃林的掩护下,村庄躲过了战乱。自那时起,青溪村才真正与世隔绝了。很久很久以后,大概没有人会记得桃林中埋葬着这么两个人。将军的光辉事迹将会载入史册,或是赞扬或是贬低,无甚功绩的太子只会一笔带过。而两人之间的故事,也许只能在野史中寻到一丝一缕。
同一个人,不同的心境。二十岁,正是妒世的时候,无知而幼稚,那时的他会想,既然自己不痛快,那谁也别想好过;而今,六十多年后,已是将要入土的人了,也是现在才想明白,别人过得好不好,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自己的求而不得,绝不是使无辜的人痛苦的借口。他只是对照着别人的生活在折磨自己。
智叟释然地笑了,看向自己拿在手中摩挲了好久的木牌——正是少年时从一位山居老人处得到的那块。木牌上厚厚的灰在无意中被掸去,此时正飘扬在空中。智叟深吸一口气,恰把尘埃吸进了口里,引得他咳嗽了几声,但不久便止住了。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用到的木牌,还准备用来当传家宝呢。那座木屋,算上送老人回去,他也只到过一次。因为再次寻去时,已没有了痕迹。他四处打听,也没人说知道有这么一位年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