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叟不是好脾气,可望着愚公推门离去的背影,本该气他莫名其妙,现在却慌了。
他会回来吗?
这么一来,对于在自己跑丢后愚公的那种情绪,似乎也能感同身受了。
智叟的脚腕上肿了,青一块紫一块,十分可怖,一动就疼。就连前几年兵荒马乱的时候,他都没受过比这大的罪。
他休养的期间,愚公来过几趟,帮他家干活,也扶他到处走走,却很少与他对话。态度有些冷,说不上对他不好,但总感觉哪里有些不一样。智叟想问清楚那天的事,也找不到恰当的时机。
一拖,就拖到了两个月之后。
那天的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听到消息时候,杨子栴在田地里干活。他戴着斗笠,衣袖卷得老高,手足上沾满了泥巴。汗从额前滚落,滴在地上,渗入泥土里。原本只有一两滴,后来渐渐多起来,发丝、睫毛、面颊、脖子上都是水珠。直到他爹喊他,才知道是下雨了。
“来了!”智叟应了一声,一手扶着漏雨的斗笠,一手配合肩膀抗起农具,麻溜地顺着全是烂泥的路跑到一棵树下,清点了东西,才回家。
愚公要成亲了。作为朋友确实该替他感到开心。
“可让我去对他说恭喜,这是不可能的。”智叟想。
他不开心,还有些……难受。难受什么呢?他也不知道。像心上被压着一块,透不过气。双脚被雨水浸泡过,已冻得麻木,长过冻疮的地方微微发紫,实在凄惨得不像话。
不要脸就不要脸吧。
他咬了咬牙,穿上鞋拉开门,与撑着伞的愚公对立。
愚公举手刚想敲门,门就打开了。对上满身狼狈的智叟,他张了张嘴,问:“我能进去么?”
智叟给他让开道,愚公收起伞走进屋。
“你要成亲了?”智叟问。
“嗯。”
听到他亲口承认,智叟就算是死心了。
“为什么?”愚公没回答。话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单纯有多可笑。愚公二十了,娶妻生子,是再常不过的事。不然呢,自断香火吗?也就自己会为了一时冲动而做那样荒唐又大不孝的事。
他认清了自己,但是为时已晚。
“恭喜。”智叟终于还是给了自己一巴掌。
其实作为朋友,也没什么不好的。
愚公看着智叟再次避开了自己,满怀歉意道:“对不起,是我自私了。”
这一刻,终于心照不宣了。
你我的情爱本就天地不容,既然畏惧诟病,不愿厮守,又何必互相折磨。
后来,智叟去了曾经借宿的那户人家,发现人去楼空,院子已经荒废了。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了个大概:一个月前村上来了一队卫兵,领头的是个大人物。气势汹汹的,一来就冲进院里,把两人抓了起来。原来那书生竟是当朝太子,青年是位将军,假死脱身后双双隐居于此。
可管他什太子什将军,总之死得都不大体面。
听说书生是被几个士兵拦住,眼睁睁的看着那青年被乱棍打死的。
眼睁睁的看着他断了气,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于是终是辜负了他的“好好活着”,挣脱束缚,一头撞上墙,随之去了。
死别比生离可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