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三小姐。”
细柔的声音似是从远方遥遥传来,悄然惊碎蓝紃洢一片梦境。蓝紃洢打个哈欠半睁开眼,却见窗外仍是一片寂寂黑夜,而蓝缘君正微微俯身立在她床榻前几步外的地方。
蓝家人的作息规律得令人发指,亥时休息卯时准时睁眼,蓝紃洢也不例外,能像如此这般被人叫醒,对她来说倒是件稀奇事。纵然莫名被打搅一场美梦,蓝紃洢还是压着性子坐起身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有什么要紧事吗?”
蓝缘君倒一反平日里八面玲珑的姿态,话语中的雀跃几乎呼之欲出:
“今日不是要去集市吗?算算脚程现在起来是正正好的。”
现在?
蓝紃洢有些复杂地又看了眼黑压压的夜色,难得有些踌躇地转头看向蓝缘君:
“你每次赶集都得起怎么早?”
“是呀。”
蓝缘君不疑有他,扳着手指念念有词,
“云深不知处在山中,山路崎岖,再加上天色昏暗,光是下山就得耗上几个钟头。山门离镇子也有些距离,普通人的车夫很少到仙门附近揽活,一般都得自己走过去。路上若是想歇歇脚填填肚子,耗费的时间就更长了……”
山路?车夫?那算什么?只要她告诉自己一声,她甚至不用自己走一步路。可赶了这么多次集市,她居然都是自己一双脚走过去的?
“回来也是这样吗?”
蓝紃洢一时听得有点发怔,满脑子都是蓝缘君每次赶集回来背着一大包袱零碎玩意的画面。既然山路崎岖,那她背着这么多东西登山不是更累吗?往日蓝缘君从集市回来的时辰确实都很晚,但蓝紃洢只当她是贪恋尘世繁华,却不知道她用双脚度量了多少风雨兼程。
蓝缘君点点头,刚开口开口准备说些什么,又被蓝紃洢一句问话堵了回去:
“如此奔波,那你为什么总能当天归来?为什么不休息一晚再回来?你在路上是不是根本没有休息过?”
即使是从云深不知处最高的藏书阁楼顶到山脚,蓝紃洢御剑疾驰一个来回需要的也不过一炷香时间。可蓝缘君肉体凡胎,如何在一天之内走一个往返呢?她是否从未停步过呢?她会在赶路之时大汗淋漓吗?她会因为徒步太久而磨出血泡吧?这么狼狈地去跨越一件在她眼里如此轻伤的路程,只是为了那些加起来连她一个剑穗都不值的东西吗?
蓝紃洢语气并不好,甚至隐隐带着质问的意思。蓝缘君却是笑了,好像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我给你带的糕团,隔夜就不好吃了。”
清清亮一句话,把蓝紃洢翻涌着的心绪生生堵在胸膛。静默良久,蓝紃洢才认命般低下头来:
“回去睡觉。”
“可是……”
蓝缘君有些错愕,可蓝紃洢已经重新躺下,不再听她说话:
“家规说过,亥时休卯时起。没到时辰就好好休息。”
蓝缘君一时怔愣在原地,欲言又止许久才耷拉着肩行了个礼准备退下。蓝紃洢轻叹口气,还是淡淡补了句:
“家规也说了,言出必行。”
隔着夜色,蓝缘君看不见蓝缘君的神情,只能听得她脚步声骤然轻快几许。
她熟读家训,明是非,辩善恶,在阿谀奉承中保初心不改,于杀机四伏间斩邪魔外祟,却没有哪一本经书教过她怎么承接一份澄澈到让人失语的情意。
///
不知道第几次被那道饱含期待的目光笼罩,蓝紃洢只能默默放下手中木箸,取出手帕擦擦嘴角:
“我记得的。”
一片静默。
“……”
无声对峙。
“……那出发吧。”
蓝缘君这才收起含怨带诉的目光,手脚麻利地从橱柜里取出两个打包好的包袱来。蓝紃洢施施然起身,轻轻歪过头:
“这是什么?”
蓝缘君已经把两个包袱妥帖背好:
“我们的水和干粮。你的那一份是你爱吃的藕粉桂花糕。”
蓝紃洢听了只觉得无奈:
“用不上,直接出发吧。”
“可……”
蓝缘君有些踟蹰,但还是跟着蓝紃洢往外走。今日是难得是好天气,蓝缘君刚一迈出门槛便被过于明媚的阳光给晃了眼。
“恐高吗?”
“什么?”
蓝缘君刚听清蓝紃洢说了什么,勉强睁开眼,正好瞧见蓝紃洢拔剑出鞘,伸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当时阳光正好,泼洒在皓白的剑锋上凝成一道剑芒,白衣胜雪的少女逆光而立,被风掀起的是她鬓角的碎发和翩飞的衣角。她眉眼带笑,勾起的嘴角下是少年人独有的肆意张扬。
蓝缘君还没来得及作出什么回应,蓝紃洢便已足尖轻点立于剑身之上,冲她扬了扬下巴:
“不是去集市吗?过来。“
蓝缘君倒是不知所措了,愣在原地,看看剑柄上垂着的白玉流苏又看看自己,一时间竟开始慌乱地胡言乱语:
“什,什么?这是,是您先御剑过去吗?我会尽量跟上的……“
不知是哪个字戳了逆鳞,蓝紃洢蹙起眉头:
“我说,过来。“
蓝缘君把袖口攥在拳里绞了又绞,半晌才怯生生地踩上半个脚尖,被蓝紃洢瞪了一眼才乖乖在她身后立正站好。
“三小姐平时也会御剑载人吗?”
蓝缘君在剑身上站得很局促,她比蓝紃洢年长些,身量也更为高大,此刻却巴不得把自己缩成蚂蚁。蓝紃洢本是默默盘算着时间,被她这么一打岔,心中所念差点脱口而出:
“从未……“
才吐出两个字来,蓝紃洢又急急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清清嗓子:
“这些不归你管,抓紧我就行了。“
蓝缘君闻言,忙不迭拽住蓝紃洢的腰带,刹那间又触电般收回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才又试探般地捏回衣带一角。蓝紃洢也懒得再徒费口舌,猛地一加速,吓得蓝缘君死死抱住她不敢睁眼,这才心情颇佳地扬起嘴角。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从未闻到过的凌冽气息,和蓝紃洢身上淡淡的馨香。蓝缘君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咚咚,咚咚,和她们衣袂摩擦的声音应和着,急促却安稳。不知过了多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风声渐渐小了,一切都慢慢寂静下来了,蓝缘君才勉强睁开眼看向身边的光景。
云,围绕在她身边的是云,这么轻盈又飘渺,只管任意卷舒着,懒散地倚靠在山间。心底最后一丝恐惧也消失殆尽了,她张开有些僵直的手指,又握紧来,好像这样就能把什么留在手心里。
蓝紃洢面色没有半分动容,却单手隐在袖下掐诀,淡蓝色的灵力流窜而出,裹挟着身边云雾,化作一个乖巧的云团子亲昵地蹭上蓝缘君的手腕。
不过是以前哥哥哄人玩的小把戏。
听见蓝缘君低低的惊呼时,蓝紃洢本是这么想着,经年淡漠的眸色却有几分松动。
但拿来哄人确实蛮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