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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多情无情

南风阁之公子欢

  114.多情、无情

  “他真的这么说?”

  凤麟点点头:“只要你拖住送亲队伍的脚步,让大人顺利救走暝华公主,他就召回杀手,从此忘记天地间有个魏无忧……自然了,你不过陪着西尤走一遭,大人也救你的,你就当远游罢。”

  索欢面色难堪,嘟囔道:“他又……前次是卓罗,这次是扈烈,没完没了了。”终于觉得现在的自己不是以前那个与他情意融软的自己,没资格埋怨什么,低头了半日,轻轻一笑道:“既这么着,我岂有不尽力的。只是你得请他来,我有事要问。”

  因正用得着索欢,凤栖梧果然屈尊来了,结果索欢义正严辞地谈判,要事情完结后将他遣回南风,或嫌麻烦随便撂在哪里也可以,总之一句,求放过。索欢滔滔不绝说一堆,生怕他驳回,结果凤栖梧只一个简爽的“好”,竟是眉头也不皱地答应了。

  索欢蓄在眼中的两汪清泪唰啦流下,笑道:“多谢,烦请大人扶我一扶,屁股怪疼的。”凤栖梧才不会扶他,拍手唤两牢卒进来,一人一条胳膊搀太老爷似的搀起索欢。

  这地牢出口狭长,甬道两边早恭候着所有人,凤栖梧经过哪里哪里便是风吹草折一般的行礼,索欢跟在后面慢慢行着。才关几天的人突然衣帽整洁地同宰相出来,卒子们岂有不稀奇的,都暗暗瞪眼伸舌,或从眼角偷瞧两人。

  凤栖梧双目直视,大步前行,气度凛然不可逼视;索欢却一步一侧目,徐趋缓进,有意流连,他美的时候是真美,行动若风摆柳,秋水盼睐有情,水眸一扫,丰唇微挑,再正直的男儿也要生出一股酥意,两旁牢卒见他嫣然笑容,都不禁收回目光暂缓心神。

  扶着索欢的两人见宰相大人走得远了,怕落下不是,几乎要架起索欢赶上去,却突然手中一空,未及反应,索欢已经扑到一位年轻卒子身上,手中一块陶片顺势对脸插下,顿时鲜血溅上高墙,打灭一盏壁灯,凄惨嚎叫响彻地牢!那年轻牢卒拽着索欢跌跌撞撞转圈不止,众人退闪,喝嚷纷乱,凤栖梧听见骚动远远回头,正见索欢骑着一牢卒,似乎是在打架,又似乎在强吻,他们的唇齿胶着在一起,被鲜血浸透,索欢忽高高地仰起脖子,嘴里“呼哧呼哧”喷着血沫,下面那人的嘴部已经血肉模糊,露出一排白生生的牙齿,右眼窝里嵌着一块陶片。索欢舔了舔唇,“呼”一声吐出一块肉,接着手一横,竟是起出那块碎陶片的同时带出一颗球状物!

  那可怜牢卒遭此厄运,举着一双手只顾瞎摸乱撞,连声惨叫,索欢甩下武器,逗鼠猫似的一步步跟着他,不出声,只是默笑。众目睽睽之下,他忽然从后面掰住那人的脖子一口狠命咬下,牵肉连筋地撕开,诡秘兮兮又狠毒的样子,竟使在场诸多武夫无一人敢阻拦。

  凤栖梧眯了眼眸,纵身上去扯开索欢重重推在地上,一手利落卡断牢卒的颈骨。

  “好好殓葬,不许议论。”

  牢卒凛然抱拳:“是!”

  索欢瑟瑟发抖。

  方才的事很可怕,他杀了人。在他看来,自然是那牢卒侮辱在先、咎由自取,可在旁人眼里,这是莫名其妙地草菅人命——小小男倌竟猖狂到如此地步!凤栖梧心底里欣赏锋芒之人,猖狂也算锋芒的一种,只要有本事,狂一些又何妨?索欢是个例外,他什么本事都没有却敢这样狂,说到底是源于凤栖梧的宠爱,如今凤栖梧收回了宠爱,他无法不心怯。

  以往他做了出格之事,就算凤栖梧要原谅,也要先给点儿苦头作为惩罚,不求他洗心革面,不求他一点点改过,甚至不指望他能明白对错,只是喜欢他嘟着嘴不服气的模样,想看他绕着自己膝盖撒娇求饶。

  现在,却不在乎了,不计较了,连问一问缘由也不愿了。

  索欢张张嘴,想要说什么,然而一张嘴,口中腥气直袭脑门,胃里猛然抽搐,他立时双手按嘴奔向墙边,弯着腰狠狠地呕出几口酸水,回身时,看到的是凤栖梧早已走远的身影。他苦涩地牵了牵嘴角,觉得头重脚轻,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没有了……

  接连几天的困顿,受饿失血,甫一放松他便昏过去。索欢如今乃局中要子,自是有医调治,只是思来居再住不得了,仍旧迁到客房去,好在宰相念他病中,打压不住下人,仍命宛淳前去照管。

  大约索欢魔星将退,鸿运将来,兼上天气和暖利于保养,只昏睡一日他便转醒,乐呵呵吃了两碗米粥,再无不爽快的。倒是宛淳,见他一番山高水低,起落沉浮,心中很有感触,行动日见稳重,终日若有所思。

  “你是在想无忧么?——真傻,无忧看不见,你把书翻烂了又如何?”索欢躺在床上无事可做,便靠着床围看宛淳坐在圆凳上看无忧曾看过的书。

  “公子病中,倒不明白了。”宛淳将膝头上的医书又翻一页,静静道:“公子这一去,我是决计不能再见到无忧姐姐了,翻一翻,自家心意而已,何须她看见?若要她看时,她早看见了,何须我来公子面前点眼?况且有些事看见总不如听见,公子看见的,无忧姐姐自然会看见,且比无忧姐姐直接看见还强上十倍不止呢。”

  “你就拐弯抹角地让我为你做主。”索欢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何以见得无忧定会听我安排?何以我必定会如你期望的那般‘明白’?”

  宛淳垂头一晌,坦然道:“做不做在我,说不说在公子,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淳儿在该努力的时候努力了,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如此即便不能得到,却也无愧于自己。”

  索欢觑着一双眼睛慢慢勾起嘴角,道:“迂中求直,看人施展,小丫头心计诡诈坦诚,谁教的你这般?”

  “服侍公子这么久,耳濡目染的,我还不开窍么?”

  索欢一下子笑得欢快,半是欣赏半是逗弄道:“淳儿聪明,‘久入芝兰之室不闻其香’,思来居没白呆,还知道‘耳濡目染’了。”

  “公子用错了,该是‘近朱者赤’。”宛淳一本正经。

  “哎呀——”索欢摆摆手,“反正都是同化了嘛——行!你继续‘近朱者赤’,虽不在思来居伺候了,也时常和他们走动些。‘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我可不同意,你看那流传下来的有名的女子,有几个是无才的,可见女子原应比男子更好学有才,方能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公子见教的是,婢子谨聆兰惠。”

  老大的阳光,索欢硬是打了个冷战,挠挠眉尾道:“宛淳呀,你别这么说话,我听不懂……”深吸一口气,招手唤过她去,道:“淳儿,我现在很认真地告诉你,你听了可别伤心。别说你见不到无忧了,就算见到,你无忧姐姐性子淡泊,你便是一盆火,她也能给你放冷了,所以你别死心眼子,碰到个好的,就忘了无忧吧。天下好男子、好女子多得是,一世这么长,咱们总守着一个,会要命的。”

  “我知道。此事有悖伦常,我原就没抱多大希望。”宛淳却莞尔:“无忧姐姐淡泊,我未必就不淡泊,这辈子左不过就这样了,长到年岁,配个小仆,生个孩儿,还是为奴为婢一辈子——有什么趣儿,倒别造那个孽好。我想过了,无忧姐姐还不知我的心意,公子帮我告诉她,她若肯,就拿银子买我回去,称姐妹也好,论师徒也好,做主奴也好,哪怕被人点着鼻尖唾骂一辈子,我无怨无悔;若我没造化她不肯,我横竖不嫁人,当个老姑娘就罢了,若他们逼我,我便去做道姑,逼得急了就算一死也没什么……”

  “可别!”索欢赶紧拉住,“年纪轻轻的存这想头儿,多不吉利。”

  宛淳摇摇头,“还管什么吉利不吉利,告诉不得公子,前夜我发梦来着,梦中我已许了她,此生断不能容男子近我的身了,我的魂既嫁了姐姐,自该守身如玉,忠贞不二的。”她说得认真,无一点小女儿之态,却着实把索欢魇着了,倏忽间心驰魂荡,意忪神迷,痴痴呆呆靠向软枕,怔怔愣愣望着帐顶,不觉已眼笼水雾,心念颠转了万重。

  “……淳儿,我好羡慕你,能这样心无挂碍地认定一个人,福气啊……”

  “我也羡慕公子,能轻而易举地忘记一人,这更是福气。无忧姐姐说过,公子以前和许少爷、花公子、何才子等人都曾刻骨铭心呢。”

  “无忧也是,终归女人,总在背后嚼我舌根。”索欢垂了一下眼,眼泪自然滴出,先后砸上被面。他摇了摇头,又笑了笑:“却也无妨,他们算不得刻骨铭心。谁有心力经历那么多的刻骨铭心?”

  所谓刻骨铭心,并非形容难以忘怀,而是形容痛楚——痛入骨髓,痛到心扉。

  是为:刻骨;铭心。

  所以,人一生只得一次刻骨铭心,就罢了,就够了。

  “那,相爷是公子的什么呢?”宛淳掏出手巾给他拭泪。

  “不知道。”索欢闭上眼,“不是归人,便是过客。”却有一阵幽淡香味撒在鼻端,有点润,有点凉,索欢陡然睁眼,抓下手巾细看,是一条斜角暗织云水纹的烟黛色绸帕。他忽然急得一把捉住宛淳的手腕,问:“这是哪里得来的?!”

  宛淳误会了他的意思,忙摆手澄清道:“见床边落着,暂替公子收着的,并不是……”却也机灵,见索欢盯着那手巾滚滚泪下,神色似喜似悲,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呐呐道:“这不是公子的?”

  “是他,是他来过。”索欢自顾自点头,终于忍不住将手巾按在唇边,压抑哭道:“你都要我去伺候西尤老贼戎了,又作这些像生儿做什么……”

  原来他昏迷中偶有一线感知,将醒未醒之际老觉得有股凉凉的香气萦绕在颊边,若即若离,相府里能带着这样幽微而昂贵的香的还能有谁?魂牵一念,故此才赶着醒来,醒来却只见满室寂寥,并无一人,失望之中还以为是做梦。此时忽得知凤栖梧当真来看望过,焉有不伤心、不开心的?真是千情万感一齐涌上心头,激得两只眼几乎要流出一条漓江水。

  现在他比不得以前,普通女子一朝被弃还有说长道短的,何况于男倌,所以他总不肯出门,免得听到恶声;又兼事情到了这地步,想与宰相握手言和太难,重修旧好更是做梦,灰心至极后便绝不肯露出悲态,反以笑颜相对。眼下忽剌剌一条绢子横在手心,忍不住抚今追昔,把素日的花花情肠都揉碎了,满心满脑只剩一人。

  宛淳见此叹道:“要哭索性敞开了哭,这么捂着嘴,叫人看着怪憋的。”索欢亦知作为人这么哭很扎眼睛,便攥着绢子缩进被子里蒙头暗泣,绝不肯叫人听见徒惹笑话。

  “这些日子以来,我处心积虑,所要的不过一走,要他爽爽快快放我走,如今要到了,我反而那么不开心……”他哽咽着道:“他爽快地放我走,我不开心。我很不开心。”

  他很少如此压抑难过,宛淳不好就走,想要抱抱他安慰一下,可现在她自认已嫁为人妇,须得言行有度,不便像从前那般小孩儿样,犹豫再三,拖了个小杌子放到床边坐下,道:“你喜欢他了。”

  索欢当然知道自己喜欢他,他很少隐瞒心意,凤栖梧那样的人,一旦亲近了,不喜欢都难。可喜欢是如此廉价的东西,他喜欢过那么多人,却从来不曾为了一个人抛却南风阁,抛弃自己已有的一切。凤栖梧原本也不能,或者说索欢断定他不能,所以他选择坦白,他知道坦白后被原谅的可能性相当小,当然,被杀害的可能性也很小——凭着对凤栖梧的一点了解,他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的以后押在这一局上,赢了,就可以继续去追寻他想要的倾颓天下,恣意芳华;输了,不过是把早该了结的性命还给阎王老子,怕他甚来?

  结果,他果然赢了。可是坦白后的轻松感并未预期到来,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惆怅袭上心头,并且随着凤栖梧的不理不睬而越来越浓,简直快要演变成丑恶的幽怨,到了吞噬人心的地步。

  索欢情史丰富,非常明白这种心思,正因明白,所以不愿正视,所以对自己的丑陋和贪心恨得要死。

  ——他贪心,总是游刃有余于数位男子。他觉得宰相府不自由,可反观南风阁,很自由么?南风公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闲不能跨出内院是定例,细想比宰相府拘束到哪里去了。可一样的天大规矩,他就是那般固执地认为宰相府拘禁了他。

  的确,宰相府是拘禁了他,拘禁着他与他的无数情人眉来眼去,拘禁着他黄河决堤般的泛滥多情。

  也许自他对凤栖梧有了感觉,就一直阴暗地期望凤栖梧能与其他男人一样,默许他的天下共享,哪怕伤心也不放弃,心甘情愿做他的万分之一。

  多么自私,多么贪心。

  “喜欢之后呢?把他纳入我的生命吗?然后失去自己,活着就是为他哭为他笑为他忧为他痛,我……不能,太卑微下贱了……”

  宛淳不懂,喜欢怎么会是卑微下贱呢?喜欢一个人明明是很美好的呀!不太懂的宛淳懵懂地接了句:“可是把他纳入生命,他不也失去了自己?你哭你笑不就是他哭他笑?”

  一语惊醒梦中人。索欢还没听过这种论调,猛地里为之一振,突然想起凤栖梧说过什么因怜生爱,什么要娶之类的,彼时神志恍惚没听清,后为无忧担心也没回味,现在结合宛淳的话,倒像重听一遍,在耳边响得真真儿的!

  他立即唬得收住眼泪,钻出被子望着宛淳惶惶然道:“那许、花、何等人都曾山盟海誓,说得动听,没了我时不过闹一阵,过后还不照样儿好好的娶妻生子。凤大人却连闹都不闹,分手炮儿一打,提上裤子就跑了,可见为人凉薄不重情,怎会待我心如我待他心?他不嫌烦,保得住我们三五年情分就不错了。”

  宰相大人性子高标,的确不像沉溺儿女私情之人,宛淳歪着脑袋一想,点头道:“公子说的也是。”

  她竟同意他!没能再听几句撞心坎儿的话,索欢不禁嘴一瘪,又哭起来,且锤床捣枕,大滚大摇大放悲声,决不肯再按捺。宛淳看到这近乎耍无赖的发泄,半是好笑半是无奈,托着腮帮道:“之前偶听思来居的小秦相公念词,不知何意,就去请教,难为他肯全教给我,我现在念给你——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阿弥陀佛,恕我大胆,这是一阙‘蝶恋花’,妙在又名‘凤栖梧’。公子总归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又何必‘多情却被无情恼’?刚才谁劝我不能抱定一人来着,偏轮到自己时就忘了。”

  他说得有理,索欢却哪里听得进,结结实实捂在被子里蹬得床褥成团,枕头掉地,号得眼干泪尽,滚得发散襟斜,大不成个人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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